她这位未婚夫婿,算是勋贵世家中的佼佼者。领印掌军后,上上下下如鱼得水,在军中颇有建树。这也是东阳王择他为婿的初衷。
他得知刘公道这支流匪的消息,即刻追来,却又按兵不动,任贼自去。这可不正是熟谙军中旧习的做法?可谓聪明老手矣。
她在县城外的一处山坡上驻扎。山是荒山,没什么人烟。因离城近,贼兵早已搜过无数次,确认里头没什么百姓携粮谷躲避。这会儿流匪急着转移,更加不会往这荒山上钻。
山风劲冷,带着细细的雪珠子扑到脸上。她拿丝帕蒙住脸,手搭在额头上,极尽目力,向县城方向张望。
王展惊呼一声,指着东城门:“郡主,城里似乎出了变故。”
崔滢也看见了。
原本城门口的撤离颇有秩序,匪兵举着火把,提着大刀,来回在两侧跑动,中间一队,扶老携幼,蹒跚恸哭,想来正是本城被裹挟的民众。
这会儿不知为何,民众前进的洪流放缓,匪兵却开始大股大股地从城里冲出来。
她侧耳静听,风雪声中,有遥远的鼓声传来。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忽然终止,就像击鼓的人被使了定身法。
崔滢心弦莫名其妙一颤。心里有个小小的地方,生出一点不安,如同草灰里的火种,暗暗地、阴阴地烧着。
她捏捏手里的马鞭,金丝银线缠绕的手柄被她握得发热。
“我们即刻进城。”
王展大惊。“郡主不是事先与二公子说好,等贼兵撤走之后再入城?此时进城,若是被贼兵察觉——”他看看身后,“我们只有五十个人,便是死战,也没有一定的把握,能保郡主万全。请郡主三思。”
“此一时,彼一时。”崔滢扬鞭一指东门,“城中有变,贼兵四散,正是我们的可趁之机。这样一份唾手可得的大功摆在眼前,诸位若是放过,岂不闻古人言‘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还是诸位甘愿一辈子终于一侍卫之位?”
军功当前,众侍卫无不意动。王展心里摇摆了一会儿,很快做出决定。单膝跪下,抱拳低头:“属下等谨听郡主令下。”
崔滢满意地点点头,望着城中方向,心中迅速闪过若干方案,一桩桩吩咐下去。
王展等人领命,分散成三人一队的小组,前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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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王疤子伏在马背上,手持长刀一路疾驰过去。刀锋过处,十来个人头飞到半空,血雾喷溅,混着白茫茫的雪沫,如同社戏上变的戏法。过一会儿,十来具无头尸首砰砰倒地。
在死亡的威慑下,渐渐地,慌乱的人群安静下来。
刘公道带着几个会骑马的心腹在街道上来回疾驰,口中奋然做声:“均天大王神威佑护,贼朝廷的残兵败将龟缩在五十里外,绝无胆量与我等正面开战。大家不要慌,不要乱跑。”
眼看这场由鼓声引起的动乱即将结束,刘公道擦一把脸上的汗水,问左右:“尖哨子还没回来?”
“他去袭杀擂鼓人,说了之后自行其是,在吴县会合。”
两人才交谈来一两句话,四周又起变化。
从四方城门处响起惊恐的大叫:“官兵来了,官兵来了……我看到了,他们骑着马,带着弓箭来了……”
“我也听到了,有马匹的声音,好多马在叫……”
“有人中箭了——”
王展他们按照崔滢的事先吩咐,三人一组,在县城周围环城疾驰,偶尔点燃火折子,随即吹熄。
在夜色与风雪的掩盖下,便似有无数羽甲精良的骑兵一晃而过。
他们遥遥地露了个形影,即刻退到城外,找到隐蔽地形,用刀柄敲地,声音从地下传过去,与风雪声相互应和,倒似有许多马匹在动地而来。
这样的花招其实很容易识破,然而城中本就人心惶惶,又有许多人是被裹挟从贼,既无坚志,又无战心,正想借机逃亡,都借着这个机会,使劲鼓噪起来:“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弱小的怀疑声音压根儿传不出去,很快,满城里地动山摇,众口一词:“官兵来了——”
正在城中的刘公道等人听到这样的声响,脸上变色,疑惑起来:难道这支官兵当真不照牌面出牌?
王疤子嗷的一声大叫,绰着长刀,狠狠一夹马肚,往城门狂奔而去,一路马蹄践踏,不知踩中多少躲闪不及的老弱孩童。
刘公道气得蚕豆眉支立,连骂数声:“腌臜泼才,混账行子,都是这等畜生坏我义军名头。”
左右都劝:“刘公道,我们也快些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吃这眼前亏!”
眼见满大街都是夺路而逃的人,风雪迷眼,号声盈耳,此时再要说什么,都是枉然。只好一咬牙:“走,去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