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哨子来得很快,果然是问田庄情形。听唐梅加油添醋说完,沉默了下,忽然问,“唐小娘子,你有个兄长,也在田庄?”
唐斌正在替压伤的大婶换药,听到尖哨子的问话,手上顿了顿。
唐梅一眨不眨地盯着尖哨子那张苍白得像净雪的脸,唯恐一转眼,就忍不住会向哥哥瞧去,叫他看出破绽。
“对,我有个哥哥,还留在田庄里。我爹娘被乡里的大户勾结官府害死了,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个相依为命。你们要是去攻打田庄,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尖哨子仔细看着她,她眼睛里挂着大大的泪珠子,要滴落未滴落。她眼睛本就大,被水光一衬,盈盈地惹眼。
尖哨子收回目光,看了唐斌一眼。
他背对着他,正小心地上着伤药。手法娴熟,力道均匀,手腕稳定,一点也不发抖,显然是平素做惯了细致活计。
“你兄长与那个东阳王府的郡主交情很好?”他又问。
“胡说。”唐梅忘了自己还挂着眼泪,声音激愤,“我哥哥是被逼的。那郡主脸厚心黑,非要他替她挡什么恶煞。她是人,我哥哥就不是人?她怕煞气,我哥哥难道就不怕?她死了,她的父母兄弟会伤心。我哥哥要是死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替他伤心。天下那么大,我就孤零零地,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眼泪水扑簌簌地滚下来,这次是真的。
尖哨子似乎被她言语打动,点点头,声音里有种刻骨的阴冷,“贵人们什么时候把我们穷人当过人?把我们的命当过命?”
他起身离开。唐梅追问:你们要去攻打田庄了吗?
尖哨子回头,冷冷看着她。
唐梅嗫嚅,“我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把我哥哥救出来?”
“只要是被欺压的穷苦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一定会把他救出来。”尖哨子顿了顿,缓缓说,“如果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也许你们就能团聚了。”
他们下午要去攻打田庄。
尖哨子看着唐梅,嘴角一扯,浮起个冰凉微笑:“你就要见到你哥哥了,你不高兴?”
唐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点头:“我高兴啊,高兴傻了这都。多谢你们。”
尖哨子离开后,唐梅一把拉住唐斌,压低声音,恼怒地说,“哥哥不准亲自去报信。”
唐斌无奈:“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万一是他故意设计,叫我们去报假信呢?”
“那你打算怎么做?”唐梅拧着眉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急得很,恨不得飞回你那郡主娘娘身边。”
她忽然想起什么,眨眨眼,“要不,你还是听了我的主意。我们投了刘公道。到时候把田庄打下来,郡主就不是郡主,你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
“住口!”
这声音严厉得近乎狰狞。唐梅吓了一跳,伤腿差点从挂着的绳子上掉下来。
唐斌急促地深呼吸几下,勉强按捺下胸口灼热的怒火。浓黑眼眸盯着唐梅:“小妹,一直以来,郡主收留我们,照顾我们,对我们有恩有义,她哪一点对你不起?你说这种话。你好好摸一摸自己的良心。”
唐梅倔强地咬着唇,也压低声音,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她是郡主,她所谓的恩义只不过就是她抬抬手,摸摸小猫小狗那么简单。她穿的那些衣服,她吃的那些东西,哪样不是田庄里的穷苦人家供养的?她日日享用我们穷人的供奉,回头指尖漏一点好处下来,我们就得感恩戴德?哥哥,你不要因为喜欢郡主,就甘愿做个狗腿子,上赶着替他们富贵人家卖命!”
兄妹俩鸡同鸭讲,不欢而散。
唐斌沉着脸出门,找常大夫商量。正好刘公道那里需要人送伤药过去,唐斌把药盒子拎了,径直出了医馆。
刘公道打下县城,自己住进衙门,也不拘着众兄弟,人人都能进去逛大街。
唐斌提着药盒,穿着医馆学徒的衣服,进了县衙。
上次报官时,他来过一回,知道大体位置。从八字大门进去,又是一道仪门。仪门与正堂之间,立着亭子,上书匾额“戒石亭”,里头摆了一人高的大石头。
那上头勒刻着字迹。以前他不认字,看见了也做没看见。如今便能认出来。向外的一面写着三个字“公生明”,向内的一面又写着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想,这话跟唐梅方才的气话,倒有些相通的地方。只是,官老爷日日对着这样的教诲,却仍旧虐凌小民,令得大家都没有活路。可见这石头什么的,警语什么的,都是假的,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