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灯,焚香。
红板罗帐。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到达一定高度后缓缓分散,弥漫在殿内各处,试图将浓烈的血腥味压下去,人体能有多少血可以流,这般浓烈的血味只怕是要将全身的血都流干。
香料奇特,燃起时竟有一股雪似的冷香味,混杂血腥,揉成让人不适胃里翻腾的恶心感,
萧若溪禁止任何人进入大殿,包括太医在内,在前院事发之时,萧若溪是第一个召太医的人,其神色惊慌,如悲恸欲绝,如今拒绝太医进屋的也是她。
她不愿让外人见到无叶此时样子,她的孩子这么可怜的狼狈样,她这个做母亲一个人看到就够了。
鲜血染红少年浅色华裳,他半靠在床榻台阶前,唇瓣被血染红,脸色苍白,如濒死之人,睁着漆黑平静的眼,那双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远看如云端叠峦,别有一番风姿。
他清醒着,却又宁愿就此昏睡过去,也好比清晰感受难得积攒的内力一点一点被消融离他远去。
消融的岂止是内力,还有内心深处别的东西。
萧若溪半蹲在苏无叶身前,裙摆拖曳在地,哀叹般吻上少年的眼睛,极尽怜悯。
萧若溪天资聪颖,少时便被先皇称赞若为男子必封她作太子,可她无庙堂野心,也无雄伟霸业,她及笄那年偷溜出宫,一卷包袱,一个人,便踏上了她向往已久的江湖。
说来可笑,皇家公主竟喜欢游历江湖,踏遍万里河山,见识少年风流,热血肆意,她憧憬一花一世界,一世一双人。
雨夜,潮湿,佛像缠满蛛网,那双悲悯世人的眼睛也因常年未清扫而遮上灰尘,萧若溪推开那扇门,捻指淡笑的佛相下,一簇火堆,青衣剑客凌然孤寂的身影成了萧若溪此生挥之不去的美梦和阴霾。
美梦短暂,也够贪婪回忆一生。
萧若溪似是陷入了无边梦魇里,她情不自禁吻上苏无叶的眼睛,仿佛隔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看到了苏乘风。
然而他们并不相似。
无叶是无叶,乘风是乘风。
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
她也只能紧紧抓住还活着的。
“你骗我。”
苏无叶推开萧若溪的亲近,女人毫无防备,被推倒在地,黑发上鲜艳欲滴的桃花坠落,花瓣凋零,这一推费了苏无叶全部力气,他知觉迟钝,甚至感受不到多少痛楚,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和沉重感逐渐如锁链缠住苏无叶的身体。
苏无叶眼眶微红,一半是血一半是泪,“难以置信,我爹是如何爱上你这样的人。”
萧若溪微顿,她垂眸注视着苏无叶捂着喉咙大口大口喘息,连苍白的脖颈也染上绯红。
他不懂,他还小,即便说话伤人,萧若溪也不会同自己孩子计较。
可这般想着,心却密密麻麻的痛。
苏乘风死了,便无人知晓那样风华凌然的男人是如何爱上她这样的女人。
他们的故事终结了,只存在回忆里。
“药是下的重了些,可若不是无叶你瞒着我想离开天启,母亲也不愿下此重手。”
萧若溪扯起唇角,笑的慈爱,“来,无叶,以后母亲照顾你,你瞧你,衣服都湿透了,母亲给你换新衣服吧。”
萧若溪仿佛感受不到苏无叶的绝望和抵触,少年气的全身颤抖,双手无力握紧又松开,他挣扎着从榻前台阶跌倒地面,看了眼殿门的位置,竟是要爬过去。
萧若溪急步走到衣箱旁翻找。
“母亲为你做了很多衣裳,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母亲知道我儿喜欢穿白色,你一定会喜欢的……你会喜欢的……”
萧若溪抱着一堆白衣服,转身,“无叶,你身体不好,怎么在地上?”
萧若溪抓住苏无叶的胳膊,将他抱起,抱进怀里,女人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占据苏无叶的一切,他莫名胃里翻腾,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若此时对他做这些事的是寻常人,苏无叶恨不得一拳打过去,可那是他母亲。
因而苏无叶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表达无力的不满。
“你放开我!放开!”
萧若溪紧紧缠着少年,笑的浅淡:“无叶真温柔,即便如此,你都不曾骂过我。”
萧若溪疯了,或许她早就疯了。
在蜀南,那座杀戮的城,苏乘风死去的那一日就疯了。
此后种种,心中执念早已扭曲。
“母亲有分寸,不会真的伤了你的,只是,瞧着可怕了些,但日后母亲给你补回来,再珍贵的药材,母亲都给你寻回来。”
萧若溪越温柔越可怖,她掰正少年的脸,近乎哀求的语气:“你要什么都给你,想交什么朋友,母亲都随你,只要你待在这里,哪儿也别走。”
之后,苏无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毫无尊严与自由。
他今年十九,过一年及冠,早已不是孩子。
可萧若溪眼里,苏无叶永远是孩子。
他被换上了新衣服,料子精细,针脚粗糙,显然是不擅针线活的萧若溪亲手所制,她不懂做衣服,连尺寸也都做的偏大了一圈,少年单薄,裹在宽大衣袍下更显得萧条可怜。
他完全放弃了挣扎,如一条死鱼,躺平随便萧若溪如何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