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与谢野晶子视角。]
我后悔了。
当时我真不知道太宰治会干什么。
我跟在太宰治后面,太宰治脚受了伤,走的不快,却走得很稳,他进了森医生的办公室,我用从他大衣兜里掏出来的卡刷开隔壁房间,隔着监控器屏幕观察,没一分钟,他就走了出来,靠着办公室大门微阖着眼,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不在森医生办公室等。
不一会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他面前,我隔着门都能感觉那边死寂的气氛。
我那会还好奇他们要对太宰治做什么,甚至胡思乱想着,要出了变故我还要冲出去保护他,可有森先生在,谁能欺负最高指挥当眼珠一样溺爱的太宰治?我记住他们的路线,跟着他们左拐右拐,上行下钻,见到他们最后走出那扇银灰色大门,我暗自吞咽了一下。
这些天我终于知道,基地的出口大门,都是那个型号。
好奇心还是压倒了恐惧。
我怀疑太宰治这张卡刷不开门,因为我哪都不能去,他肯定也一样,偷着跑出去还差点害死了森医生,我还是做了个尝试,那扇门不给我面子,却给太宰治面子。
嘀。
门开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原因。
我盯着太宰治,膝盖破掉的地方被冻得发痛,太宰治比我惨得多,他被敌人用铁铐栓在了墙角,手腕上的铁圈我看着都冷,我扒着沉重的牢门试图想一些出去的办法,急得团团转,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太宰治和我是两个极端,他不仅不着急,还舒舒服服地靠在墙角,心情很好地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要不是被人磕了一下,额角往下流血,不然我看他能在这鬼地方开茶话会。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
“不会的。”太宰治心平气和地说。
我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奇怪的人,现在我不觉得他是我的同龄人,但要我把他归成立原先生那样的大人我也做不到,而且我还是解释不通他为什么能带着几个士兵跑进人家基地。
非常神仙。
我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全是枪炮死人,太宰治就是有本事找一条安全到堪称大摇大摆的路,他和他的同伴钻进敌人基地,我胆战心惊地跟在他后面,一眨眼功夫,谁都没了。
再一眨眼,太宰治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崩溃,天崩地裂那种,我摸了摸鼻子,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这人就抓着我开始飞奔。
——他不是瘸了吗!
太宰治的邪门之处根本不止这一点,他带着我一阵飞奔,飞奔到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不认识的中年人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再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后来我才知道太宰治和我不一样,即使我是制造不死军团的罪魁祸首,可他名声比我大多了。
还全是些流言蜚语。
太宰治缩成一团:“他们……他们想送我离开常暗岛。”
——原来森医生是想把太宰治送出常暗岛吗?
他颤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说几句就要断一下,我冷得手脚都快没有知觉,被扒掉外套的太宰治跪在地上,后脑抵着一柄枪,估计比我更不好受,在他叙述里森医生已经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苟延残喘,所以想偷偷派人先把我们送出常暗岛。
至于为什么要带我们过来,太宰治替森医生解释得天衣无缝。
我目光恍惚。
要不是我知道我爸爸不叫森鸥外,否则我都信了。
我强迫自己不去往外看,几具尸体堆积在牢房外面,血已经冻成了冰,脸色青白,我当时闭着眼,太宰治被对方抓着头发,强迫他睁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被杀死在他面前,一颗子弹一条命,血溅了太宰治一身,现在已经冷了。
“你怎么知道会没事!”
我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我太后悔和太宰治一起出来,我必须承认现在的我有点心态失衡,又有些嫉妒,常暗岛呆着实在太过痛苦,被我救活的士兵早就不和我说话,每天我都压抑得快要窒息,只能偶尔和立原先生交谈几句。
可现在太宰治马上就能下岛了。
也是。
他是森医生的被监护人,和我不一样,我酸溜溜地想。
“你到底知道什么。”我的语气已经没法像之前那么强硬,我还是很冷,很想凑到太宰治身旁和他挤着一起取暖,但太宰治推了我一把,不让我沾到他身上的血,我又想挨近他,他慢条斯理地指了指面前,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就这个距离,你离我远点。”
我觉得太宰治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他不会这么气定神闲。
“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宰治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
我“唰——”地一下蹦跶起来,真想冲上去和他打架,又害怕、又惶恐、又生气、我以为我和绝望已经是老朋友,但现在我们关系又近了一层,我以为我会因为这种事哇哇大哭,可眼眶出奇干燥,又干又涩。
行,我再去捣鼓两下门锁。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太宰治轻柔地说:“别闹了,我不是说了吗,会没事的。”
“你怎么知道!”
太宰治交叠双手枕到脑后,口吻无比笃定:“这不是有你吗?”
“……哈?”
我发誓太宰治一定是被敌人折腾得神志不清,就问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是我看起来有逃跑的主意和能力?他一言难尽地打量着我,又把手放了下来,毫无情绪地弯了下眼睛——
我估计我要听到太宰治式的婉转嘲讽了。
我听见过太宰治骂人——不对,那不叫骂人,那是一门艺术,我有一次救活了一屋子士兵,弯着腰扶着墙往房间里挪,太宰治和我擦肩而过,身上的木质香气残存在寒冷的空气里,然后我听着他在里面把一群比他年长得多的人嘲讽地体无完肤。
要是他这样嘲讽我,我一定想找个地方上吊,我当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