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久久没等到森鸥外回应,半天过去,他感觉男人略微收紧了手臂,力道极轻,森鸥外垂下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顺着怀里猫崽子的后背,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太宰治静了一下,慢慢反问道:“森先生,您什么时候和我说过实话呢?”
“不对。”他轻轻弯了弯眼睛:“您只是选择性阐述了一些事实而已。”
他受伤的膝盖愈发疼痛起来,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平日摆出来的绵软笑容自然消逝得一点不剩,太宰治窝在森鸥外怀里打了个哈欠:“大谷康平成为实验体是他自愿的吗?森先生,几个月前我曾经在你的书房里找到过一份调查报告,调查对象名叫大谷康正。”
“那是一份很久之前的调查报告了。”太宰治说:“一个拥有平平无奇的异能力、生活在乡下旧宅不被重视的次子,你调查他做什么?”
森鸥外敛住视线,深紫色的眼眸中浮动着难以辨明的情绪:“原来……”
[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怀疑了吗?]
太宰治拨开垂落在森鸥外肩头的发丝,又摘掉了男人制服上的胸章放进口袋,找了处舒服的地方蜷靠上去,闭上眼睛:“森先生对异能力一直很感兴趣吧,既然你能叫停人工异能力的实验,那么最开始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即将被任命为常暗岛最高指挥的你对异能力者持什么态度?”
太宰治眼皮越来越沉,他恹恹地歪了下脑袋:“你曾经说人造异能力者实验基本全都以失败告终,负责处理失败实验品的人是福泽谕吉吧,以大谷康平的能力,他真的能从福泽谕吉手里活下去吗?”
没听到回应,太宰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森鸥外:“他怎么能活下去呢?”
森鸥外含笑叹息:“原来是这样。”
太宰治低低地说:“匣中之屋是个成功的异能力实验,大谷康平身上没有发生任何排异反应,你曾经下令叫停所有人造异能力者实验,所以你宣布了大谷康平的死亡,但这样一个成功而又珍贵的实验体样本就这样被杀死未免太过可惜,于是你帮他摆脱了福泽谕吉,并在大谷康平的旧宅里安装了监视器,这个过程,就连大谷康平本人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微不可察,下一秒就要睡去。
森鸥外摸了摸太宰治的侧脸,触手之处的温度并不高,即使被他笼在怀里,太宰治似乎也很冷,蜷得很紧,就像一只怕冷的猫,因为疼痛显得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他又轻轻摩挲了两下手下柔软的皮肤,太宰治像是感到了外界传来的骚扰,皱着眉往里藏了藏。
[所以这孩子才会问我,剩下的异能力无效化研究包不包括人工研究……吗?]
森鸥外出了一会神,再一低头,怀里的小孩明显已经困极了,却仍然强撑着不要睡着,鸢色眸子固执地望着他,浓黑的眼睫因为困顿时不时颤抖一下,仿佛再等一个他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才会令他满意的答案。
森鸥外这一生被很多人注视过,无论是什么场合他都能游刃有余地作出最好的反应,尽管太宰治天生便有一身叛逆的骨头与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可怀里的小孩依然如家猫般乖巧温顺,精致的脸孔他似乎一伸手就能盖住,小小的一团,哪怕有人要对他打些坏主意,这个年龄的太宰治也依旧无计可施。
[……还是个孩子呢。]
“睡吧。”森鸥外顿了顿,抬手遮住了那双眼睛,掌心里搔过的触感像是拢住了两只蝴蝶,他沉默地停顿了一阵,温和地开口:“不用怕了。”
“修治还是个小孩子呢。”森鸥外说:“还不到需要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我这里,你始终有任性的权力,所以不要再害怕了。”
太宰治太困了,男人的声线低沉而又悦耳,横滨前俩天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泛着湿气,街头各种杂音此刻似乎都在远去,整个世界里,只有对方的声音还是清晰的,森鸥外身上有着浅浅的木质气息,非常熟悉,就像每天晚上他一侧身就能挨过去嗅到的气息一模一样。
昏黄的路灯光线落在对方身上,鼻梁高挺,轮廓清晰,却因为神情显得无端柔软起来,于是他放任意识沉了下去,恍惚间膝盖都没那么疼,不远处似乎又有着壁炉中柴火爆开时噼啪的响声。
……
太宰治醒来时还沉浸在有着暖和壁炉的梦里,视觉被阻断后,其他感觉就尤其突出起来,身旁的确有着声音,却不是什么木柴爆开的燃烧声响,那声音更宏大,更密集,与此同时,微冷的湿气从衣料里渗了进来,唯一不变的,还是鼻端萦绕着的木质香气。
他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
“醒了?”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他眼睛上移开,太宰治迟滞地聚焦目光,再转过头。
他很少在夜里出门,自然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天色越来越黑,雨水瓢泼如注,森鸥外的外套此刻正披在他身上,男人抱着他站在一处破败的商户雨棚下面,左右都挤满了人,店里面摆放的木椅已经没有了空位。
太宰治鼻音浓重:“怎么还没到家?”
“你跑得太远了,这地方我不好叫人来接。”森鸥外回答,又把外套向上提了一点,将小孩的脑袋也一起盖住:“继续睡吧。”
太宰治伸出胳膊抱住森鸥外的脖子:“我以后走路不会受影响吧?好像没那么疼了。”
“我做了一些临时处理。”太宰治的膝盖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绷带,上面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森鸥外又检查了一次:“没什么问题,回去好好修养几个月,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