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子看着黑小子,略一犹豫,便把黑小子拽到一边,将自己在沂水城的遭遇,一一和黑小子说了。原来,长腿子回来后,害怕郭局长剋他,只说自己好奇去了一趟沂水城,碰巧遇到了秋竹。至于他如何杀日本人,又如何被鬼子汉奸追杀,最后如何与秋竹在客店里度过了一夜,他都没敢细说。郭局长见他已经平安回来,只告诫了他几句,让他以后不要擅自行动,其余的也没细加追问。
黑小子听完长腿子讲完,看着他吃吃一笑,轻声说:“这是好事啊,长腿子!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有本事的,还没和媳妇拜堂,就先入了洞房了!”
长腿子一听,顿时急了:“黑小子,你不仗义!俺拿你当最贴心的兄弟,你也这样说俺!俺……俺……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着,一扭头蹲下来,气鼓鼓地,两手一抱肩,也不看黑小子。
黑小子嘿嘿一笑,蹲下来,伸头瞅着黑小子:“咋了?生气了?俺和你说着耍的,你也当真!”
长腿子却把头一转,还是不理黑小子。
黑小子又是一笑:“好了好了,俺黑小子绝对相信你是清白的!这总行了吧?”说着,伸手拉起长腿子,一边走一边说:“别闹气了,咱先进屋去看看大当家的吧!你长腿子是咋样的人,别人不知道,俺黑小子还不知道?杀俺一百个头也不相信你是那种人!”长腿子这才转脸一笑,和黑小子一块欢欢喜喜进了屋。
一进屋,看到桑桑在,长腿子和黑小子顿时就一愣。黑小子讪讪一笑,转身要走,长腿子却嘿嘿一笑,看着桑桑说:“哎哟,是哪阵风把田队长的夫人刮来了,失敬!失敬!”说着,对着桑桑一抱拳,笑嘻嘻说:“田夫人,您不在葛庄据点里享清福,大老远跑到这深山沟里来,就不怕这山沟的土,沾了您的衣服?”
桑桑看着长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腿子,你瞎说啥?”左北泉低声说道。
长腿子这才悻悻地哼了一声,看也不看桑桑一眼,转身就和黑小子一起走了。他俩刚离去,方桐山、烟绺子和鬼脸货郎又来了,方桐山一看桑桑在,大眼一瞪,胡子一张,说一句:“你还有脸来!”说着拔腿就走,烟绺子也跟在方桐山身后,目光如刀地瞥了桑桑一眼,跟着去了。只有鬼脸货郎,讪讪地和桑桑打了个招呼,也退了出去。桑桑就觉得,这一次来,大家对她和以前都不一样了,心里五味杂陈间,就发起愣来。
其实,短枪班的人对桑桑也是感情极其复杂。他们都知道她和左北泉的事情,却又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嫁给了田小德,摇身一变就成了汉奸婆。可是,要说她是汉奸婆吧,大家又去拉过她的“嫁妆”,知道她给自己人弄过武器弹药……这种种混乱的事情搅合在一起,也就弄得大家有些无所适从了。也许,如果左北泉没有受伤,大家对她的态度也还好点,现在左北泉重伤在身,大家看到她,自然会首先想起她对左北泉的背叛,心里也就自然更加生厌了。
桑桑自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来到虎头峪,就仿佛回了自己家一样,尤其是,她虽然名义上已经嫁给了田小德,但心里还始终把自己看成是抗战队伍的人,因此也就没有在意自己那个汉奸婆的身份。此时被短枪班的人接连冷讽了一阵,这才不由地有些发呆。
这时候,范玲就进来了。两人目光一交接,都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范玲看了看炕沿上那个碗,半碗羊奶仍旧放在那里,早已冷了,就笑着对桑桑说:“你看他,一碗羊奶都喝不下,还得等着俺去热。”说着,端起碗来就往外走,刚到门口,桑桑突然低声叫了一句:“范医生!”
范玲闻声回头,看着桑桑。就见桑桑犹豫了一下,说:“多谢你了……”
范玲一笑:“应该的,俺是医生,他是伤员,俺就得照顾他!”说罢,端着碗走了。
桑桑看着门口,想了好一会儿。
院子里,大家都在帮张老耿夫妻俩张罗午饭,范玲正在一个泥炉子上给左北泉热那碗羊奶。黑小子看看她身边无人,就走了过来。
“范医生,俺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不用的旧绷带,俺想要点!”黑小子蹲下来,悄声说。
“旧绷带?你要旧绷带干啥?身上有伤?”范玲不解地看着黑小子。
黑小子看着范玲,为难说:“范医生,你也别多问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俺就是随口问问!”
范玲看着黑小子,眨了眨眼,突然微微一笑:“这旧绷带嘛,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你要是肯告诉俺你干啥用,就有,你要不说,那就没有了!”
黑小子看着范玲,哀求说:“范玲姐,你就给俺一点。”
范玲也不看他,只低着头热羊奶,一边热,一边笑。
黑小子无奈,一赌气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又蹲下来,说:“范玲姐,俺要告诉你,你可得答应俺,给俺保守秘密!”
范玲看着黑小子,点了点头。
这时候,黑小子才趴在范玲耳朵上,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一边说,范玲的眼睛一边睁大,到后来,范玲就吃惊地看着黑小子,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几遍,摇摇头说:“你要不说,俺还真看不出来,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
黑小子脸一红,看着她说:“范医生,你可已经答应了,给俺保密的!”
范玲点点头,责怪他说:“保密不难!但你这样的身子,就不该去下地!”说着,又看了看黑小子,低声说:“你看着锅,我去给你找绷带。”说着,起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范玲就拿了一截旧绷带出来,递给黑小子。黑小子拿了这半截旧绷带,连忙揣进怀里,看看没人注意他,这才悄悄溜到猪圈去了。在山里,农家的猪圈同时也是茅房,人们的大、小便,都在猪圈里。
范玲看着黑小子的背影,摇了摇头。
下午,方桐山等人再去下地的时候,范玲就说自己需要帮手,将黑小子留了下来。人们走后,秋竹独自坐在院子里闷闷不乐,范玲看看桑桑在屋里,就拿出一些用过的绷带,用脸盆端着,招呼黑小子一起,到村外的一条小河里去洗绷带。
小河边,柳树刚刚吐芽,小河里水流淙淙。黑小子要帮范玲洗,范玲却说水凉,不让他动,自己一边洗,一边和黑小子交谈起来。
“黑小子,俺看你大当家的和桑桑姐,两人都有点怪怪的,是咋回事?”
黑小子看了看范玲,又抬头看了看天,叹一口气,低声说:“他俩的事俺也不明白,两人原来挺好的,不知为啥,桑桑姐突然嫁给了葛庄的汉奸队长,真是奇怪!”
范玲吃了一惊,转头看着黑小子:“咋会这样呢?”
黑小子摇了摇头,接着,就把他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和范玲说了。但至于两人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他却说不明白。
范玲听完,就不由得看着小河里的流水呆呆出神。
“范玲姐,你说桑桑她这样做,到底为了啥?是不是真的看中了田小德有权有势?”黑小子凑过来,看着范玲问。此时,他和范玲已经非常亲近,说话也掏起心窝子来。
范玲摇了摇头:“要说桑桑姐呢,不大像是那种人!谁知道呢,这人世间,变化最快的就是人心,谁又能说得准!”
黑小子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起来。
这时候,桑桑就找来了。
“范医生,这么多绷带,俺来帮你洗!”桑桑说着,伸手拿起一条绷带,一甩手泡进河里。
“桑桑姐,你不在家里陪着北泉哥,跑到这里干啥?”范玲看着桑桑,笑着说。
桑桑笑了笑:“家里有秋竹,不打紧。”说着,一挽胳膊,一边帮范玲洗,一边对黑小子说:“黑小子,秋竹好像有点不开心,你回去看看她。”
黑小子答应一声,回村里去了。
黑小子走后,桑桑一边洗绷带,一边不停地看范玲。
范玲被桑桑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桑桑姐,你老看俺,俺脸上有啥不对吗?”
桑桑笑着摇了摇头,拧**里的绷带,突然侧脸看着范玲的眼睛,低声说:“范医生,这些日子,多亏你对北泉照顾得尽心,俺打心里很感激!”
范玲笑了笑:“这是俺的责任,换了谁,俺也得照顾!”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纳闷: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汉奸队长,咋还对左北泉这样上心?
桑桑却不明白范玲此时的心思,她看着范玲,想了想,突然说道:“范医生,咱俩都是女人,女人有心思是藏不住的!你对北泉好,俺看出来了。你说句真心话,是不是喜欢上北泉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