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傍晚又下起了雪,山脉天边茫然一片,马不识路,踌躇不前。骑马人勒紧马头,四下一环顾,见到前方一处华亭美院,眼前一亮,轻吁一声,夹马而过。
冰天雪地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后面的巍巍大山,和远方已看不清方向的广辽大道,就只剩下这中间一处庄院。门关得严严实实,圈住了一帮歇脚人。
正是饭点,大堂正在营业,客人们涮着羊肉喝着酒,聊些天南海北,好不自在。热气蒸腾中,忽然一只手撩开挡雪的厚帘。冷风穿堂过,众人息了声。
一个清贵的公子收起伞,雪花飘落在他颈间围脖上,很快化成了水。一身大红喜庆的颜色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风流艳丽。
锅里咕嘟咕嘟沸着泡,羊肉卷在里头翻滚,贺朝凤看了两眼,有点馋。贺朝凤寻了个空位坐下,叫来了跑堂:“红烧肉,大排骨,一碗米饭。再给我泡个枸杞茶,谢谢。”
众人:“……”
大荤配养生,好活法。
贺朝凤没在乎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贺朝凤这个年纪,既要吃,也要命,至于脸要不要,脸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不要。
饭前一碗香喷喷的红枣银耳汤被个丫头端上来,贺朝凤一口气干了半碗,这才觉得寒意驱散,手脚泛暖,活了。
“谢谢你,这汤真好喝。”关键还养生。贺朝凤冲丫头抿嘴一笑,左颊一个浅浅的小酒窝,丫头片子红了脸,迅速给他桌上提了一大壶。
菜来的很快。与菜同来的是个老伯,叫严如福,山庄的管家兼职掌柜。他帮衬着丫头替贺朝凤摆好筷子,小心谨慎道:“贺公子怎么出来了?”
福伯知道贺朝凤。
之前顾淮北他们从山里来,忙里忙外乱了好一阵。福伯见过那仙儿一样的公子被人直接抬进了客房,好针好药一通招待。金家的下人告诉他,这位贺公子从海外仙岛来,是金少爷的挚友,体弱多病还咳喘,要仔细照料。
这话说的福伯差点把人供起来,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都会惊扰到贺朝凤。事实也证明,小心些总归不错。你看那贺公子脸色煞白,床上一躺就是三天,连金少爷贴身药师都用上了。
金元宝的吃穿用度都是下人直接送到西凤阁的,不与外人共堂一食。福伯理所当然认为,贺朝凤也是如此。想不到今儿个,这位贵公子自己哒哒哒跑出来了。
光看贺朝凤这模样,福伯就觉得自己这颗心提了起来,仙儿嘛,就该呆在仙儿该在的地方,沾什么人间烟火油腥气嘛。福伯道:“用不用给您换个雅座?”
大厅改了版,分成了楼上楼下。楼下是大堂,楼上共四张桌子,拿屏风隔着,屏风上分别绣了梅兰竹菊,也就是所谓雅座了。
贺朝凤无所谓地啃着排骨:“不用不用。”他就是出来吃个饭,并不指望着装逼要排场。
自金元宝与贺朝凤说了一堆傅清离可能不是个人的鬼话,贺朝凤无语地看了金元宝一眼,就又滚回去睡觉了。连半个字也没提。
贺朝凤如此淡定,叫金元宝心中揣测难定,只以为贺朝凤为此伤神,还特地嘱咐下人进出的动静小一点。
贺朝凤住在西凤阁,没人敢打扰金元宝。顾淮北期间来过一次,与贺朝凤没聊几句就又走了,看上去很忙。贺朝凤想想他也忙,镖还没寻到,可不得急出嘴泡。
就这样又躺了一日,贺朝凤才完全缓过神。贺朝凤彻底清醒后,在床上拥着被子坐了会儿,慢吞吞起来,自己出来溜达散心。
堂中人没见过贺朝凤,也不知他是谁。但贺朝凤生得好,不由自主就会叫人讨论起来。他们见贺朝凤只是来吃饭,便也不多看,只涮着羊肉,在那八卦。
“哎,我听说这儿住着金家少爷,他包了一整月的院子,花钱如流水。”
“何止他啊,看见隔壁金水苑没,那是镇南镖局的人。我亲眼见顾连生都来了,成天往山里跑,也不知道他们扎堆儿做什么。”
“他家我知道,好像是镖让贼抢了,嘿,坏名声。我就奇怪哈,这大过年的,金元宝不在自己家孝敬金老枪,跑到这荒山野岭包房干什么,难道是被赶出来了?”
“你当他是贺朝凤啊。”
贺朝凤捧着碗,夹了块红烧肉,边啃边好奇:“为什么不能是贺朝凤啊,贺朝凤不也是被赶出来的吗?”
“那不一样。贺朝凤是喜欢男人,被他爹赶出了家门。金元宝心里对梅清霜爱慕已久,求之不得,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金老枪又岂会因为这件事赶他出门呢。”
“不过那个梅清霜,不是心有朝凤,不可转也吗?当众拒绝了金家的婚事,金老枪脸都绿了。可惜她喜欢的人,喜欢男人,哈哈哈嗷!”
路人甲哈哈笑着一回头,一个人站在那里,嘴上油汪汪的,眼睛也贼亮,吓地他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贺朝凤咽了口饭:“你们怎么知道贺朝凤真的喜欢男人?他这么傻,难道还四处和人说,他喜欢男人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是谁?”
贺朝凤道:“我就是一路人,听你们说起这贺朝凤,特别好奇,所以来问问。”
贺朝凤把自己那盘红烧肉和大排骨端过来,搁在桌上:“一起吃,别客气。”
几人将信将疑,但贺朝凤的事,全天下都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何况这人拿吃的来交朋友,也算会做人。便说:“谁叫他在他爹寿辰时,还要和男人拉扯不清,这是被撞破了,才不得不交待的。”
“……”
贺朝凤一块肉掉了下来。
贺朝凤张着嘴,不可思议道:“竟然是这样的?”
“那可不,听说还是这贺公子自己喜欢人家,是暗恋,人家都不喜欢他。”路人甲叹了口气,“你说这好端端一个人,随着玉千峰在海外修行有什么不好,非要回来受这一遭。”
“哦,对,他还是为了那个男人回来的。好像他们以前就认识吧。所以贺端阳才气得当场就吐了血。这人叫什么来着?”
谁?贺朝凤眼巴巴看着路人丙,路人丙苦思冥想半天,一摊手:“不知道。”
路人乙道:“这你得问贺家的人,我可不敢胡乱栽赃。要我说我也气,当你是为老子回来的呢,结果是为别人。”
一帮人连连摇头,一回头,见贺朝凤已经惊呆在那不会说话,怜惜道:“公子你哪儿来的,这事儿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