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分明还拿她当孩子看,皇帝笑道:“有元翎跟着,还有官兵护持,出不了事儿,你莫要担心。”
如今她行事确实沉稳了许多,可玉清山并非非去不可,只怕是为了他事,玉溪劝阻不得,只好退一步,叮嘱道:“那就唤傅大人多带些人去,天黑前必须回来。”
皇帝跨出营帐,笑道:“好。”
一出营帐,傅元翎也是一身便服立在帐外等候,两人悄无声息的出了围场,外面已有几十名便装侍卫等候,暗地里跟着保护皇帝安危。
此行未坐马车,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玉清山,想象中短兵相接的□□倒是没有,只是尘土飞扬的乱成一团,哭喊的,叫骂的,抢东西的,收拾包袱逃跑的……
原来难民听了朝廷出兵镇压的消息个个吓得六神无主,有人起了歹心,便趁乱抢了仓库剩余的米,逃之夭夭,其余人见了立即一拥而上的跑向米仓,赈济的义工连忙关闭仓门,挡住抢劫的人。那些抢了米的年轻饥民慌忙逃跑,剩余那些年老体弱抢也抢不过,还被汹涌的人群推搡在地上,踩来踏去,死伤无数,老人的叫骂声,妇孺的啼哭声混在一起,声哀动天,那场景好不凄惨。
以前读史书笔记,每逢灾年常有“易子而食”,“人相食”等字眼,皇帝常觉不可思议,人与禽兽有别,知情义二字,以为这些记载都是文人笔下夸张修饰之词,可如今,在饥饿面前,尚且自相残杀,若面临生死,人与禽兽无异。
皇帝四周巡视了一眼,并未见着连日来挂念之人,略微失望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再看主持此次赈济的李垣与王员外,焦急地在人群中来回打转儿,劝阻着作乱的难民,可哪有人理会,李垣被推到在地,王员外也被人揍了一拳。皇帝正欲前去相扶却被傅元翎伸手拦住,“前面太乱,还是不要过去。”
皇帝想了想便也作罢,问道:“冯道乾还得多久来?”
“快得话也须小半个时辰。”
官兵再不来,这米仓就守不住了,不仅粮食被抢光,只怕伤亡也会更多,皇帝看着混乱的人群默不作声。这时,突然人群中一阵锣鼓喧天,正在忙着抢粮的人皆是一愣,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黄衫女子手提着铜锣飘然立在人群中,大声道:“大家住手!不要抢东西!”
女子温柔清脆的嗓音中透着股坚毅凛然,可众人见是个丫头,就没人理会,肆无忌惮地闯入米仓,还有趁机为偷为盗的。女子见状,又放狠了语气喊道:“我已报了官,官差马上就来,若你们再不住手,便逃不了官府锁拿!”
一听官府快来了,忙着抢劫的人这才吓得停住了手,女子继续劝说:“你们放下抢来的东西,既然朝廷赈济的公文下来了,就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你们莫要乱来。”
小老百姓们都怕担上造反的名声,若官兵来了他们怎是对手,听了这番劝说已有些动摇,可人群中有个大汉气愤地啐道:“呸!公文顶个屁用,乞讨一个多月了,官府的米老子一粒都没见着,倒是板子吃了不少,如今搬出它来唬弄人,他妈的谁信!就是你报了官,从玉清山来回承州府也得两个多时辰,兄弟们把米仓开了,咱们就有吃的了。”
这么一煽动,本不平静的人群又骚动起来,附和声响成一片,大汉一吆喝,难民们又齐力撞着米仓木门前的护栏,几个仆从吃力的在里头抵着护栏,眼见着护栏被撞开,难民蜂拥而入闯向米仓大门。女子见局势越发的不受控制,她双目泛红的挡在人群前,推搡的难民抓伤了她的胳膊,她也不顾,拦着领头的汉子道:“你们把东西都抢走了,那些别人呢!”
“老子连自己都管不了,还管旁人!”
劝说全然无用,女子发狠了对汉子道:“焦大武,你以为你抢了米就逃得了,若今日犯了事,官府不会放过你的,你不怕死,别连累三娘和毛毛。”
汉子一愣,没想到才行过几次医,沐霖便认得他,她救过自己的孩子,焦大武本心存感激,又提及妻儿便忍不住动摇起来,这时三娘也挤过人群拉着汉子的胳膊,苦苦劝道:“大武,别闹事了,沐姑娘对咱们有恩,咱们就是饿死也得晓得知恩图报,况且官差来了问罪,我们俩娘儿咋办!”
焦大武恼羞成怒地甩开三娘的手,低着头不说话,却也没在动手了,沐霖又转过眼,扫过人群,一一点名道:“黄小虎、胡文秀、王华林、钟山……”
“你们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别犯浑。”
被点到名的人都垂头丧气的低着头不说话,似乎都有动摇,焦大武半晌才抬起头来,愤恨道:“沐姑娘,我感激你为了咱小老百姓出头说话,可那黑心的狗官欺人太甚,肃州府饿死了多少人,那些王爷大官儿没人管,我们一家老小好不容易逃到承州,以为皇上要来,总得知道咱的苦,可他们自己喝酒吃肉逛窑子,却赶我们出城,不许咱南下乞讨,还诓骗说开仓赈济,到现在连个屁都没见着,如其饿死还不如反了。”
这么一说,难民们又激愤起来,秋狄时达官贵人云集,自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沐霖亦是痛恨官场黑暗,她无可辩解,只能安慰道:“此次赈济是皇上亲旨,你们的难处朝廷必然晓得,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再等等粮食就会发的。”
这话实难令人信服,百姓见不到米,怎会松口,焦大武冷笑道:“沐姑娘,你是好人,可替不了朝廷作主。你让开,我们不愿伤了你。”
沐霖正陷入两难之中,进退维谷,只听人群中传来一低沉清雅的声音,“她作不了主,我做得了。”
转眼一看,人前立了一华服少年,身后跟着一随从,她面目俊秀,神情沉着,只须一眼沐霖就记起她是前几天出手相助的少年,她正诧异此人身份,就见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印玺,说道:“我乃承州布政使幕僚,朝廷确实下了赈济公文,可昨日常平仓突然起火将储粮全部烧毁,才至官府不能按时开仓发粮,冯大人已下了调令,从恒源县调粮来,最迟不过明日,粮食便会运来,大家莫要心急。”
众人见少年气度不凡,手持印玺,对她的身份无有怀疑,再听调粮,一时都欢欣鼓舞起来。可沐霖细看一眼就知,那印玺并非地方官印,虽看得不太真切可玉质印玺并非一般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