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寿宴一闹,外朝也闻了风声,上书皇帝立后的折子倒是消停了些,只有少数大族不知趣的争夺后位,亦有几个自诩忠介之士的大臣为了国本皇嗣而上书力请选秀。作为首辅大臣的于孟阳理应首唱立后,却因摸不准傅太后的心思不敢表态,被夹在傅太后和傅友德两兄妹间左右为难。反而是一向与傅家不对付的阁臣余良甫站在了傅家这边,洋洋洒洒写了数万言呈请立傅氏女为后的折子,不仅搬出了列祖列宗,江山社稷,还把傅衣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直言后位非其莫属。
傅太后令人将奏折转交皇帝御览,还将副本下六部廷议。
皇帝看完余良甫的折子气得说不出话,旁人奏请立后还藏着掖着,倒是她一向敬为师长的亲信毫不避讳的逼婚。她坐在御案前,扔下折子,自个儿生了一通闷气,又想起傅衣翎对她不理不睬的模样更觉得可气。
玉溪在旁一派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为皇帝上了下火的清茶,待她气顺了,才出言劝解:“余大人表面是为傅家说话,骨子里却是为了皇上好,您何不顺势而为?”
皇帝如何看不透,所谓的气,不是气余良甫,不过是恼恨时事逼人,她叹了气,又见玉溪一如往常的为她分忧解难,出谋划策,心里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命运不为她所左右,若不趁机就此一博,此时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了。一时,她心思通灵,豁然开朗,忽地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看了一眼玉溪,就唤张彬入内,将折子递过去,沉着冷冽地吩咐:“你去回禀慈圣皇太后,婚姻大事但凭她老人家作主。”
张彬来了乾清宫多日一直坐着冷板凳,如今听皇帝唤他办事,如何不尽心尽力,双手捧过折子连连称是,摸不着皇帝的脾气也不敢多言,领了旨就欲告退。皇帝沉思了片刻,又突然叫住了他,张彬才退了两步又赶紧回来,只听皇帝道:“前儿个家宴,朕见表妹似是胃口不大好,宫里的陈太医于养胃开胃方面颇有心得,你差人叫他过去看看。”
早闻皇帝与嘉仪郡主青梅竹马,如今见皇帝如此挂念,更落实了传闻,张彬心里有了计较,如今又到了立后的档口,便顺势巴结,“郡主身子骨弱,恰巧御药房里刚进了几株上好的百年老参,奴才以为若用人参配着陈太医的药膳于滋补养胃最为适宜了。”
倒是个眼尖儿会办事的,皇帝微微一笑,许可道:“事关嘉仪,要用什么、进什么药你看着办,不要拘了成例,就从朕的份例里出。”
而后又随身携下身上的玉佩,交与张彬,“还有,把这个交给英国公。”
猜对了圣心,张彬一喜,接过玉佩,领旨告退,亲自前往英国公府,不仅请了太医院的陈衡言又吩咐御药房备好了一批上好的药材,浩浩荡荡地去了。
这阵仗,先别说那些价值丰厚的赏赐,就是御前大总管和御用太医亲临府邸就给足了傅家的面子。
行至英国公府,因正是休沐日,傅家男丁皆在,英国公傅友德在书房里得了管家来报,慌忙招齐了傅家男丁,携了长子傅成翎、次子傅元翎,侄子傅方翎出门迎接。刚走到前院,张彬就带着人进门了,傅友德不知来者何意,遂客气地拱手寒暄:“张公公和陈院使大驾光临,老夫实在有失远迎。”
张彬笑得和善,“大人如此多礼,张某不敢当。”他虽为宦官,但生得宽额方脸,浓眉大眼,面相颇为正气,自小又在文书房受业于翰林学士,说话行事毫不造作,与李德成截然不同,倒有几分儒士之风,让傅友德心生好感。
不及傅友德问询,又简略道出了来意,“皇上听闻这几日嘉仪郡主染了风寒,身子不大利索,胃口也不好,便令我带了陈院使前来把把脉。”
皇帝平日里也不见得对表妹如此关怀,此番前来恐另有他意,傅友德多半猜到了她的意图,心里也乐得撮合,摸了一把胡须,笑道:“难为皇上记挂着小女。”
先对旁人使了个眼色,又对陈衡言道谢:“那就劳烦陈大人跑一趟了。”
陈衡言回了个礼,便提着药箱先由小厮引入内院。
这边傅友德单独将张彬迎往花厅招待,待坐定之后,招呼了茶水,他本人并未进茶,端坐于太师椅,双手搭在腿上,感慨万分:“感念皇上恩德,时时顾着老臣,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无以为报。”
他嘴里感恩,实为试探,张彬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眼神一派清明:“国舅爷哪里的话,您老为皇上操了多少心,咱们不都看在眼里。”
未及傅友德推辞,张彬从袖子里掏出玉佩,恭敬地双手奉给傅友德,“临走前,皇上还有一物让我转交给国舅爷,烦请国舅爷收下。”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皇帝这是欲结秦晋之好,傅友德接过来,看了一眼,左右想了一阵,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见傅友德犹豫不决,张彬也不急,慢悠悠地陈述道:“婚事推几年也不无不可,只是我提醒国舅爷一句,郡主已到了及笄之年,韶华易逝,拖得越久,皇上的心思只怕越摸不透了。”
傅友德一惊,帝王的心思最难猜测,皇帝如今还小,姑且还念着往日的情分,若不趁热打铁,早日完婚,日后待皇帝变心了,那么这后位落在哪家还真说不准了。这么一想,傅友德不免有些心慌,手握紧了玉佩,沉思了一会儿,方开口:“皇上看得起小女,这是傅家的荣耀,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会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