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来几度,悄然逝流年。又是一年棠花初绽,昔日的少年褪去最后的青涩,长大成人。几年前的惊心动魄,被更多的琐碎取而代之,就连昔人的容貌也被岁月侵蚀,连同心中的悸动渐渐放下,淡忘。
任夕雾将他的青丝束于冠后,郭嘉望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面容,想起这几年间的事。
这几年有华佗在,他总算摆脱了纠缠多年的病根,虽算不上强壮,但也不会再小病躺三天,大病养半年。后来,华佗见他身体无恙,颍川的流民渐少,便又开始了悬壶济世之路。但每隔半年还是会回阳翟一趟,为他诊脉开方。
按华佗的话来说,郭嘉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最不听医嘱,最麻烦的病人,他绝不允许费了这么多心思给郭嘉调养,再眼睁睁的看着郭嘉把自己身体再折腾坏,
那些年的市井流言也早已被人们淡忘,甚至在郭嘉有意为之之下,人们几乎都忘掉了阳翟郭家还住着一个小少爷,旧宅早已是门可罗雀。而与那边的萧条相反,在这别院,培养多年的蟏蛸已基本成形。这几年间,蟏蛸已渗入到天下各处,如果有任何变数,郭嘉相信,至少用来自保,是绰绰有余。
说起蟏蛸卫,郭嘉不由又想到那只一时兴起留下的狼崽子。
时间最容易磨平人的棱角,乾玖虽然对他依旧是冷言冷语,但在平和的环境里呆久了,他也习惯收起了一身的刺。有时,他会抱着一大堆竹简跑到郭嘉屋里来,一坐就是一整天,哪里看不懂就直接找郭嘉问。一开始郭嘉还陷在养虎,不养狼为患的纠结里十分不情愿,后来却发现乾玖在谋略政治上的才能实在是惊艳,再加上天下未来的走向又与他无关,便默认了乾玖的举动,全当为自己也找个乐事。
“少爷,时辰到了,该去接曹家小姐了。”
认真的为郭嘉整理好仪容,夕雾开口,把郭嘉从回忆中唤回。
郭嘉点点头,最后看了眼铜镜中他身上火红的衣衫。在他身后,则是燃得正旺的红烛。
他不禁暗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可纵使他再聪明,也无法算准世上所有的事。
“伯母知道这强人所难,但我始终放不下的,只有我那女儿。我不求你喜欢她,只希望你把她娶回家,让她下半辈子有个着落便够了,好吗?”
他不是听别人几句哭诉就会心软的人。可看着这个病入膏肓,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才硬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妇人声泪俱下时,他不禁就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反正这曹家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他许诺不了太多,但让她后半辈子平安喜乐,还是做得到的。
“少爷,你怎么又走神了?”夕雾见郭嘉心不在焉,出声唤道,“快来不及了,走吧。”
“你这丫头催我催得到是急,是不是也盼着十里红妆呢?”边往外走,郭嘉却还不忘打趣着夕雾,后者对郭嘉的调笑早已司空见惯,直接轻哼一声不予作答,脸却红得烧了起来,看得郭嘉哭笑不得。
乐声吵吵闹闹,宾客饮酒大笑,婚礼进行的很顺利,顺利得一看便知,这场婚礼的主角,没有一个人真的对此上了心。郭嘉看着这位曹小姐精致却失去生气的面容,轻叹口气,起身吹灭红烛。
屋外,待见新房中红烛熄去,夕雾这才执起灯笼,起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却是没走几步,就碰上另一位因为这场婚事而失眠的人。
“你守到这个时候,不会是可惜,为何那新房中的人不是你吧?”灯火照耀下,夕雾的神情显得愈发落寞,乾玖心中微动,开口却成了嗤笑。
夕雾一直很喜欢这个毒舌但有趣的少年。她的确心情不好,见到熟悉的人,终究忍不住坐到他的身边,不知不觉说起自己的心里话:
“我是担心少爷。那曹家小姐……他明明不愿,又何必委屈自己。”
“委屈?”乾玖听到这个词,一脸惊异的看向夕雾,“以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郭嘉身边呆那么久,他还不嫌弃你的?!太恐怖了!”
“咚”的一声,一计爆栗敲到乾玖头上。夕雾揉着她看似柔软,却足以一拳揍倒一个壮汉的手,嗔道:“我不发火你真当我没脾气了?!少爷说得对,小孩子嘴那么毒果真不招人喜欢!”
夕雾的力气哪是乾玖能承受的。他捂着被打到的地方,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见此,夕雾不禁又开始后悔了,正纠结着要不要替人看看伤处,就听到乾玖忍着痛,坚持道:“我说的是实话,这桩婚事,对郭嘉真没什么好委屈的。”
“郭嘉无论如何都姓郭,纵使再不愿和家族联系,只要未除族谱,都必须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郭焱如果打算在这上面动手脚,给郭嘉安排个他属意的人选,于情于理,郭嘉都拒绝不了。”
“而这曹小姐就是最好的人选。她因为当年和仆人的事早就被家族放弃,母亲三年前去世后又守了三年的孝,更是无人问津。郭嘉娶了她,堵住了郭焱的心思,留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孤女,还能得到她父亲的感谢。这么多好处,你还觉得郭嘉他委屈吗?”
夕雾被乾玖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她想张口争辩,却也觉得底气不足:“或许少爷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曹小姐她母亲的请求心软……”
“心软?”乾玖又笑了。他望向那新房的方向,双眼微微眯起,像一只狼在观察自己的猎物,“郭嘉这个人的凉薄是写在骨子里的。他如果下定决心要做成一件事,就算是拿千万人的性命陪葬,也在所不惜。”
“夜深了,我要睡了,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干守一夜,就守吧。”
乾玖起身回屋,留下夕雾一人坐在原处,心绪更加杂乱。她不在意少爷做什么,意图是什么,只担心这样子的步步为营,会让郭嘉太累了。
突然,夕雾又想起件事。
郭嘉对她而言,亦主亦兄,她守在这,不过是担心那曹小姐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对少爷不利的事。可这乾玖,和少爷见面次次都冷言冷语,嗤笑拌嘴,大半夜的他不去睡觉,也守到这个点,又是为了什么?
望着那渐渐隐入夜色的背影,夕雾思索许久,还是一头雾水。
看来她的脑子好像真的不行啊……
“哦,他真这么说?”不久之后,夕雾将那夜乾玖说的话一字不拉的转述给郭嘉。郭嘉听完后,眸中星光微动,显然对此觉得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