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腾笑着指阿生,给客人介绍:“这是巨高(曹嵩的字)的二郎,说是五岁,其实还不到四周岁。”他言语里是有自豪的,曹生绝对算得上是神童了,连带着吉利的智商发育都早。
客人见阿生一个小豆丁跪坐恭敬,强装成熟的模样说不出的喜感,当下也收了杀气,和颜悦色地同她打招呼:“小郎君。”
曹腾又跟阿生说:“这位是种尚书。”
“欸欸,朝廷调令未下达,可不敢擅自称尚书。暠还是南郡太守。”
“迟迟不让返回南郡,皇帝又命随驾祭五帝,种公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怕等正式的调令下来,种公的门户被道喜之人挤满,就没有曹某的位置喽。”
“曹公莫要取笑。”
阿生睁大眼睛看两个老头寒暄,他们没有称字,而是采用了“种公”、“曹公”这种比较生分的称谓,但明明语气神情都像朋友一样。
这位“种公”是个厉害人,她隐约记得太守是东汉的地方官,尚书更是一个阿生耳熟的官职。“敢问,尚书是哪一部的尚书?”问题刚刚脱口而出阿生就意识到不对,三省六部是隋唐时期的制度,现在还是东汉,这个尚书绝不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的那个她所知道的“尚书”。
果然,这位种太守,或者说即将上任的种尚书不解其意。“小郎君所指的‘部’是何意思?”
好在阿生有急智,又拿祖父挡枪。“祖父曾说,治国与治家道理相通,官员各司其职便如家人各守其位。父亲养家,母亲管家,家丁护院,仆妇洒扫,婢女侍衣食。敢问尚书在朝廷中,掌管何事?”
种暠惊奇地打量阿生。通常这个岁数的小孩不过是能够通顺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愿望,某些被宠坏的还要靠哭和砸东西表达情绪呢。像阿生这样,对于抽象的家国概念展现出严密的逻辑推理能力,绝对称得上凤毛麟角。
他有意试探阿生,便当她是大人一样回答道:“初,尚书为少府下属,掌管文书,交通内外;至本朝日渐隆重,不受三公与大将军制约。”【1】
阿生秒懂,换个词就好理解了:皇帝秘书。跟后世一样,说说是个开会时作记录的,其实权利大到可怕。没有明确的职责,就相当于无所不管。联合国秘书长了解一下,韩国青瓦台秘书处了解一下。古今中外政治道理都是一样的。
她点点头:“名轻权重。”是个实差。
种暠更加称奇,她竟然还真就听懂了。没等他惊奇完,阿生的下一个问题就抛过来了。
“种公能做到尚书,定有过人之处。是品行过于常人呢?才华过于常人呢?还是祖先的遗泽过于常人呢?”
阿生记得隋唐之前没有科举,是举荐制度。但举荐制度非常受人为因素影响,从举贤才变化为举家世,最后造成了士族门阀垄断,腐败横行。她历史细节学得不好,规律性的东西却记忆尤深。这里表面上是在问选官制度,实际上她是想根据这位高官的回答来判断现有政府的生命力。
难得逮到一个愿意认真跟她说话的外人,还是政府官员,不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怎么行?
种暠的神情已经变得无比郑重,他思忖片刻才缓缓开口:“家世、品行、才华,三者一体。贫民氓隶,生无所教,目不识丁;家学渊源者,幼读《诗》《书》,蒙圣人教化,品行才华自然高于常人。暠自认为德才兼备,但追根溯源,还是先祖遗泽惠及我。”
阿生猛然意识到,东汉纸张还没有取代竹简布帛,所以读书成本高到可怕,贫穷就意味着文盲。穷书生靠抄书借书一步步学成大儒的故事,在此时缺乏现实基础。难怪是隋唐才出现科举,这何尝不是纸张普及后的必然结果呢?
造纸这一项,时间上必须远远优先于教育普及和改革官制。
学到了,学到了。她虽然超前千年,但头脑中的东西太多太乱,只有通过学习眼下的现状,知行合一,才能少走弯路。
阿生恭恭敬敬地朝种暠行大礼:“谨受教。”然后就坐在一旁安静听祖父和贵客讲话。
种暠顺着话题唏嘘:“便是家世德才皆有,朝中无人也难以升迁。若非曹公,我哪能有今日?”
曹腾连忙摆手:“我一介宦官怎么敢说举荐重臣,不过是在小人中伤栋梁蒙蔽皇帝时说了两句公道话。种公切莫再说是被宦官举荐的,于名声有碍。”
“哼。”种老头鼻子出气,“既然受了曹公的恩义,就不怕人说。正是曹公的公道话我才有今日,我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人说。”
阿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二十多分钟,她就喜欢上了种暠这个老头。能力有、脾气直、不畏流言、即便是对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也很尊重……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祖父的朋友质量非常高啊。
“曹公家有神童,更该为子孙考虑。梁冀跋扈不义,远近皆闻,而皇帝年岁渐长。暠言尽于此,望曹公早做打算。”种暠告辞时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曹腾闻言只是叹息。
这让阿生疑惑不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祖父被难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部分文字我结合了网上的资料重写,半文半白,可能理解起来有困难。大意是:尚书这个职位最早是九卿之一的“少府”(财政)的下属,负责皇帝与外臣之间的文书往来,后来因为受到皇帝的倚重,权利越来越大,不再受到三公和大将军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