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时间已是临晨。
清晨的横滨,街道上传来鸟鸣。天空从深黑渐为雾蓝,飘着些许晨雾。津岛治子一贯昼夜颠倒,这种时刻已经经历多次,寒川桜以往这时却都在补眠,似乎是第一次看见太阳逐渐升起,照亮整个横滨。
她趴在窗户旁,看着路灯熄灭、世界亮起,双眼里满是纯粹的欣喜。
便利店所处的位置看不见海,看不到初阳照亮海面的景象,属实可惜。
津岛治子小学建在海岸边,校内有许多樱花树,初春时节,樱花飘落,会随着浪花渐渐湿润,被水浸得凋零,又随着涨潮一片片重归于岸。
看着它们,那时小学的津岛治子心里会想一些事,有时候什么都不想。
作为国花,樱花承载了岛国人的艺术审美——绽放刹那,在最美的时刻凋零。岛国人有种“物哀”情绪,觉得凋零消逝为美,觉得留不住是美。他们有的时候会陷溺于美中,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的东西一个个失去。
津岛治子感觉现在,自己的东西就在一个个失去。
出租的房子只是最先失去的东西。
她打给学校的电话没有人接听。身份证明还有效,但是银行卡里钱全没了。至于已经断绝关系的家族,一查电脑,早就泯灭在了不知道哪个时代。
只是下楼买个蟹肉罐头,自己就被打包以直接而无法拒绝的方式丢到了这个地方。刚来,就招惹上了当地的组织port mafia。
……后者不慌,小问题。
眼下,她和寒川桜两人坐在她便利店里的小隔间,非常小,摆下一张床后堪堪有个站的地方。但是如此之小的房间,却有个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地方。
窗沿上还摆放着几朵插在塑料瓶里的花,是雏菊,路边可见的那种。据寒川桜所说,这束雏菊是便利店每天送货的大叔送给她的。送货大叔的妻子开花店每天,会给自己丈夫一束新摘的雏菊。
看到可怜的寒川桜,大叔就将自己的雏菊每天抽出几支送给她,希望她不要放弃生活。
长篇大论的说完后,寒川桜有些期待地回过头,似乎希望太宰治子对此发表什么看法,而她闻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
“你的那个所谓送货大叔,他赌博哦。”津岛治子懒洋洋道,“赌得钱都输光了,家里的房子也卖掉了,所以正在到处借钱。他那个开花店的妻子想跟他离婚,被他家暴了。她有天撞上了我,向我哭诉了半个小时。”
“是吗……难怪最近几天没有看见他。”寒川桜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摆弄花草的手也顿住了。
表面上看着很好的人,内里却不知道是什么颜色,这是津岛治子很早就明白的道理,毕竟连她自己都是这种人的一员。
不过看来寒川桜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津岛治子随手扯着手腕上的绷带,恹恹地不说话了。
其实那个送货大叔到底怎样怎样,根本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寒川桜也不需要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毕竟得知这种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多窥探一个凄惨的悲剧罢了。
更何况如今时空转换,鬼知道他还存不存在于这世上。
如果不是心情不太好,津岛治子以往并不会多说。
对方很高兴,你却告诉对方,这个人其实很不好,这个物品其实很差劲,这不是打对方的脸吗?作为成年人,太宰治子一贯遵守成年人默认的说话守则,从不跨过那道陌生人之间的尺度。你说好我就跟着说好,你觉得好笑我就跟着发笑,说是谨慎也好,说是讨好也罢,总之她不会去主动揭开那层厚重的面纱。
所以从小到大,津岛治子都深受老师喜欢,中学以后,男性的情书也是接连不断。偶尔打开来,里面满满的都说她温柔体贴,其实只不过是把“你很会附和我,所以我很喜欢你”换个方式说罢了。
青春期的男性,想博得关注又缺乏认同,稍稍倾听了几轮他们的牢骚又顺着说了几句,便被惊为天人,引为知己。曾经还有校内男性为了争夺她而大打出手,真是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
……思绪拐的有点远。
没有地方去,只能暂时窝在便利店里。而且如果中原中也识破了她的谎言,那么就连这里也都不能再呆了。津岛治子就得抛弃横滨柔弱女学生的人设,转头去开始做横滨逃亡分子。
……倒不是说不能接受,但是那样,就不能一日三餐吃蟹肉了。
她一下一下地扯着绷带,把它抽出来又缠紧。寒川桜有些紧张地看着津岛治子的动作,问:“津岛小姐,你没受伤吧,那为什么要缠着绷带呢?”
“受伤了哦,这只胳膊被中原中也掐红了。”津岛治子的头像鸵鸟一样埋在胳膊里,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那你是只缠了一只胳膊吗?但是,我刚才看你绑绷带的手法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