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千桑先是问了些朝廷和江湖的事,发觉这小娘子所知甚少,知道的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见她这不懂也不像是装的,心道,她或许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后来,她又问了些日常生活上的琐事,这小娘子倒是懂得很。
“我这人向来讲究礼尚往来,其他的不敢说,江湖上的事我知晓不少,你可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同于你的那些道听途说,我知道的事,保真。”
要说有什么事或许能从这连娘子口中得到答案,李言乐还真想到一件。沈泽素来看不上沈老庄主,她虽有些想知道其中缘由,可一直没合适的时机问。
“沈天易?他行走江湖那会叫做沈昊。”说完这句,连千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净,眯着眼感叹道“是个美人。”
“初遇时,我对他这皮相着迷了好几日,直到知晓他便是沈昊,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同仙月宫那疯婆子分分合合、你追我赶、纠缠不休的事情,谁人不知。仙乐宫你听说过吗?”
“未曾听过。”
“啧,也是,江湖新人辈出,十二年前便被灭了门的门派,也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才知道了。小丫头,你记住,那些自诩什么仙宫、神殿的地方,多是魔窟。我虽喜欢美人,可不喜欢带来麻烦的美人。”
我娘亲生得极美,可性格不好。她管我很严,稍不合她心意便会挨罚,我以为她不喜欢我,所以看我的神情总是带着厌恶。可她又会抱着我说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挨完罚,还会满脸心疼地给我上药。她死于我九岁那年,临死前还给我喂了毒药。
李言乐想起沈泽形容他娘亲的话,问道“他们可有孩子?”
“不可能,方灵疯得很,若她在沈昊同她断了之后发现有孕,定不会留那孩子。他们都说我手段毒辣,那是没见过方灵,她发起疯来可是连自己都害。十二年前仙乐宫的灭门就是她自己一手策划的,数百条性命只是为了逼沈昊出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她以为沈昊会为仙乐宫出头?他那时早已退出江湖,做他的沈家主去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难道他还会为了她这个旧情人同魔教扯上关系?沈家这种大族,可最看重脸面。”
“许是他们还有不为外人知晓的联系。”
李言乐附和了一句话,忽地想到十二年前,她五岁,小白哥哥就是那一年来到家中。
“我听闻如今沈家的家主是沈昊养在外头的儿子?”
“嗯。”
“沈昊虽比我年长一些,可终归是练武之人,又生在富贵之家,竟还未到知天命之年就走了,说是病死的?”
“嗯,也不知是什么病,外头传沈老庄主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一副架子。”
“呵,传言果然不可信。”连千桑忽地笑了。
“有什么不对吗?”
“沈昊练的是至阳之气,只要这气还在他体内,不管是病死、老死还是怎么死的,都不会是这般枯槁的模样。”
至阳之气?李言乐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过,或者想起过这四个字,她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却又看不分明,不自觉眉头微皱。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他将功力尽数渡给了他人。所以这传言,要么是因错了,要么就是果错了。”
此外,我还借回到沈家这事同他做了另一番交易,把我那毒给解了。
李言乐正想起天河楼顶上沈泽的话,只听连千桑又道“我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物,值得沈昊舍了他这条命。小丫头,你可知这至阳之气的功法极为霸道,这真气一旦离开修炼之人的体内,这人的命数也就尽了。”
李言乐忽地想到,至阳之气能解寒毒。倘若这个让沈家主舍了一身功力的人是沈泽,难道沈泽中的也是寒毒?那会不会他和小白······她觉得自己这联想过于牵强,总不能因着二人可能有相似的经历,便认为他们有关联。可如果······如果她这些毫无根据的猜想是对的呢?
那日从清风堂回来,李言乐将沈泽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虽说不清从哪个地点、哪个时间、哪件事开始,可心中的欣喜和雀跃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也喜欢沈泽。倘若要问喜欢他什么,她觉得他这人只是看着傲慢,实际上很是细心周到。他那些揶揄人的话听来也是有趣。她对沈泽实在算不得了解,可他越是神秘,她便越想接近他。他们说她淡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若不是家中变故教得她事事小心,她或许也会学着爹爹那样扔下一封信就去外头游历。她,其实是有些羡慕沈泽的。
可是,沈泽为何喜欢她?她心里一直有这个疑惑,却从未正视过它。她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算不得差,可在沈泽那般眼界的人眼里,她这点微末的聪明才干算不得什么。可如果,他们二人年少便相识,那时的沈泽还未这般有见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算是一种解释。说不通的是,若沈泽便是小白,他为何不与她相认?
“小丫头,发什么呆?你这般年纪的丫头怎么想起打听沈昊的事,难不成你姓沈?”连千桑见面前这小丫头不说话,只是眉头越来越紧锁,便问道。
“前辈说笑了,晚辈姓李。”李言乐仍在想着沈泽同小白的事,随口答到。
“我先前只道你这名字与我那外甥女相同,没想连姓也是一样的。该不会你娘亲姓慕,单名一个蝶字吧。”连千桑比先前更醉了,笑得有些傻气。
她的话如同一道闪电,霎时将李言乐脑海里纷杂的思绪劈得没影,她当初选择去渭城便想过许能遇上爹娘的旧友,可没想真遇上了却是在千里之外的安州。
她当即回了个是,并说道“我叫李言乐,来自西池梁镇,我爹爹叫做李景祺,娘亲名为慕蝶。前辈可认识我爹娘?”
李言乐见对面的连娘子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可还未触到,又快速收回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我这不是喝醉了做梦吧?”
连千桑这巴掌打得重,脸上立马浮现了几道红印。
“连娘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去给你找冰块。”
李言乐的可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忽然起身的连千桑抱住了。
“不用,我只是太高兴了。”连千桑说着高兴二字,泪水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我很高兴,你就是言乐。”
沈泽回到沈府时,已是冬至第二日的清晨。雅薇说李言乐在书房等了他一夜,他不自觉地皱眉,他们家小娘子知轻重得很,不会没来由的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他快步赶到书房,推开门,见碳炉里的碳已灭了一半,看向雅薇的眼神便有些冰冷。
“阁主,这不怪我,李小娘子不让我进去。”
听到门口有动静,李言乐抬起埋在膝间的头看了过去,而后唤了声——沈泽。
李言乐那声沙哑的轻唤像是粗粝的石子,打磨着沈泽的心,留下细微而又不可数的伤痕。
他关上门,还未来得及走到李言乐身边,又听她说道“我娘亲行走江湖时有个名号叫做月华仙子,而我爹爹叫做百诡书生。说书先生说的都是假的,但他们说对了一件事,我娘亲死在了黑武崖。而我爹爹······你说你来自流云岛,你可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