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东茶楼仙品居的魏老是渭城,不,应当说是整个天盛国数一数二的说书先生。当年官家南下巡游,听魏老说了一段天盛与瑠国的洹水之战,此后便年年都请魏老入宫小住一段时日说书。直到三年前,魏老向官家上书,说安州路途遥远,自己年近古稀,再也经不起往返颠簸,只望能在渭城度过余生。官家宽厚,心中虽有遗憾,却还是应了魏老的请求,还赐了他这仙品居。自那以后,魏老便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他并不时常在这楼中,兴起了才会来说上几段。有些慕名而来的人在这守了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听他说上一段。
现下,李言乐坐在仙品居,喝着桌上那壶二十两银子的蒙顶茶,听着魏老的说书声,心道,她虽对茶无甚研究,却听得出这魏老的说书功力比其他先生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可即便是好上许多,若是她自己一人,定不会来这仙品居喝茶听书,换了周冉,倒还可能舍得花这银子。
仙品居的小二注意到临街那桌客人已独自坐了半个时辰,这茶怕是凉透了,忙上前添水。添完水,见这客人穿得单薄,他又提了一嘴“这会楼中人少,里头还有位置,客官可要换到里边去?今日风大,在这坐久了容易着凉。”
李言乐原先没觉得冷,可小二说了这话后,恰巧吹来一阵风,她忽就生出一阵凉意,便道“那就劳烦小哥了。”
李言乐起身跟着小二往里头走,余光带了一眼楼梯口,依旧没看到沈泽的身影。半个时辰前,她和沈泽刚在这茶楼中坐下,沈泽就说有事要离开一会,至今未归。
换到靠里的位置后,魏老的说书声清晰了不少。
此时,魏老口中那雾氲谷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已至二八年华,刚得了南谷毒仙的名号。她就像是渭城这棵年逾三百岁的老树枝头停留的毒蝴蝶,无拘无束地舒展着翅膀,肆意乖张。
“生不逢时啊,倘若我早生那么十几年,这般妖丽毒辣的美人说什么都要去会一会。”
“你别忘了人家这仙字前面还有个毒字,只怕你还未靠近半步就一命呜呼了。”
李言乐邻桌两位年轻男子正在谈论毒仙子,听了他们的话,她身后隔了两桌,一位身量不高、十分壮实的男子哼哼了几声,说道“毒仙子算什么,雾氲双姝中月华仙子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她那银色软鞭,一出手快若月下流光,令人眩目。”
“可我听说毒仙子是打败过无常剑赵林的。”
“的确,月华仙子在无常剑手下只走了十二招便败了。”
“当时月华仙子是负伤迎战。”
底下听书的人纷纷议论开来。
李言乐心道,他们说的这般火热,也不知是亲眼见过还是同她一般,都是从说书人那听来的。
“真刀真枪才是硬功夫,毒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赢了也不算真本事。”先前那壮实男子大声嚷嚷,将众人的话语声压了下去。
“话可不能这么说,赢了就是有本事。”
听到有人反驳,壮实男子咻地站了起来似要争论,可众人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一点响声。壮实男子也是一愣,慌张地摸着自己的脖子试图说话,却只发出几声咿咿呀呀,他急得满脸通红,直跺脚。
“这怕是被人毒哑了吧。”
“说话这般口无遮拦,还以为他有多大本事,何时被下毒了也不知道。”
旁观的人一阵哄笑。
那男子此时也无暇去管他人讥笑,拿了桌上的刀就往外跑。有好事者趴在栏杆上往外瞧,只见那男子撞了好几人,慌慌张张地往医馆的方向跑去。
“魏老呢?”
有人发现魏老已不在台上,方才闹闹哄哄的,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应是方才那人扫了魏老说书的兴致,魏老便离开了。”一位仙品居的熟客回道。
见魏老已离开,今日定不会再来,楼中茶客便走了大半。
李言乐环顾四周,心下想着,这下毒的人可真是厉害,无声无息地竟就将人毒哑了。她又低头去看桌上的茶壶,这身价二十两银子的茶似乎也不香了。她有些佩服茶楼中的其他人,发生这种事还能在这有说有笑地继续喝茶。
“在找什么?”
沈泽不知何时回来了,在李言乐对面坐下,边问边拎起茶壶要倒茶。
“等等”见他这番动作,李言乐忙按住茶壶“这茶还是别喝了吧。”
“嗯?”
见沈泽一脸不解,李言乐便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虽没说下毒之人的坏话,就怕他一个没毒准,殃及池鱼。”
“你倒是小心。放心吧,这茶没毒。”沈泽不以为意,将茶送到嘴边。
“你们江湖中人都这么厉害吗?看一眼就知道没毒?”李言乐看着沈泽,一脸好奇。
她以往总是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难得露出这番表情,沈泽不嘴角微扬,道“我方才在街上看到你说的那人,他那刀非凡品,想来他也不是什么草包。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给他下毒的人准头不会太差,殃及不到你这条鱼。”
沈泽解释得很有耐心,既不冷傲也未带揶揄。那温柔而缓慢的语调配上这张脸,李言乐这般不易为美色所动的人也看出了些赏心悦目之意,她忽然就理解中秋那日,为什么好些小娘子都路过了还要回头再将他瞧上一瞧。
沈泽将一动未动的马蹄糕推到了李言乐面前,继续道“小心也不是坏事,若有人想害你,不是躲过一杯毒茶就行的。”
“不会有人想要害我的。我来到渭城还不满三个月,熟识的人都没几个,哪还会有仇家。”
李言乐见沈泽虽一脸不可置否,却没说什么反驳她的话。
“不知沈公子今日找我何事?宁少······宁护卫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有事要办。况且,我难道就非要和他在一处,还是李小娘子你,想见他?”沈泽盯着李言乐,似乎想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
李言乐几乎肯定,沈泽说这话不过是想看她急于否认的模样,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为所动,微笑着说道“就是见惯了你们俩一起,随口问问。他不是你的护卫嘛,怎么安心放你一个人出来?”
“你是说我来见你,他应当不放心?”沈泽挑了挑眉,一脸人畜无害。
李言乐夹了块马蹄糕堵住自己的嘴,并未做回应,可心中却翻了个白眼道,真是有自知之明过头了。
沈李二人离开仙品居时,天还未完全黑,可街道两旁早已摆起了各类小摊。
远远地传来一阵锣鼓声。
“各位父老乡亲,我们兄妹二人自小练习武艺,不敢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自是不在话下。今日在贵宝地献丑,各位若看的尽兴便给些赏钱,若觉不够尽兴,捧个人场,交个朋友也好。”
原是有一对兄妹在街边卖艺。哥哥正抱拳吆喝,妹妹在一旁敲锣,他们身后摆着一个兵器架,上面摆着的兵器多是李言乐没见过的。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李言乐边小声念叨边暗中敲打手指,“这不就是十八样了嘛。”
沈泽注意到了李言乐的小动作,说道“他不过是变着法地吹嘘自己本事大。”
李言乐点头赞同。
“我在想,他将自己说得这般厉害,不怕有人来挑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