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四十六年。
锣敲一记,梆响两声,将将过一更。
初夏这时节,虽过了一更天,夜风吹来却已蕴了些许暖意,大街小巷里做生意的,原不必这么早或关门、或收摊。
可无奈,有宵禁。
不过,宵禁实际上只约束了平民,达官贵人即或夜半在街上溜达,巡逻的武卫军也不敢捉拿惩办。
刘府就是这达官显贵之一。
府中家丁先是到京兆府和大理寺报了案,报完案,为首的家丁又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不顾宵禁,四散到谷泰街左近的街巷里寻人去了。
寻的这人,乃是今夜潜入刘府偷盗财物的窃贼。
本已安静的夜晚,因为街上抓贼的官兵和家丁混作一团,复又热闹起来。
喧哗声从谷泰街一路到登明街,追着窃贼的黑影,又一路到长安街。
临安侯府西院。
姜泽推着谢景出了房门,天上悬着几片薄云将残月隐去,院中黑漆漆的,只模糊看得些轮廓。
“吵得很。”谢景蹙了下眉,吩咐姜泽,“出去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狗,跑到侯府门外乱叫。”
姜泽应声出去。
护卫脚步声渐远,内院中又安静下来。天上薄云偏移几分,露出一勾弯弯月,院中霎时清明了许多。
谢景的目光落在墙头——
那儿似乎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在动。很快,黑影冒出来,露出一点饱满的额头,继而一双清似皓月的眼睛朝他望了过来。
谢景愣了一下。
同样愣了一下的还有墙头的顾辞。
——人不是走了吗?
——怎么还有人?
——他还正盯着她?
四目相对,皆是默然。
大熙数年前有一伙儿飞贼,名唤“无欢门”。他们神出鬼没,让人防不胜防,在各地窃富济贫,就连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没能幸免。数年过去,如今只有京中还有无欢门的踪影。
传闻京城里的这个飞贼,是贼中之首,轻功绝伦无双。京兆府派人围抓了好几次,次次都是无功而返,连贼人影子都摸不到。
“谁?”谢景明知故问。
时值孟春,前日骤雨一更,此时风起,墙边的梨花窸窸窣窣吹落了一片。隔着漫天花雨,顾辞伏在墙头,信口胡诌:“我说我来摘花的,你信吗?”
谢景微怔。
他以为这贼中之首,该是一个清瘦狡诈的男子,再不然,也该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郎,可眼前墙头这个……英姿飒爽算不上,清瘦狡黠倒是有,可她不是个男子,分明是个美娇娘。
这真是他要找的那个飞贼?这分明是个娇软小娘子啊。
谢景敛下几分笑意:“下来。”
墙头上的人明显一怔,思量了片刻,大约是怕他喊人过来抓她,到底飞身落下。这一飞一落,轻飘飘就像被风卷落的梨花,果真是出神入化的轻功。
谢景眼眸微亮。
等落下,顾辞站得略有些拘谨和戒备。
这会儿功夫,姜泽已经回来回话。听见脚步声渐近,顾辞有一瞬的慌乱,甚至想要逃走。只是逃又能逃去哪里?眼下外头已经全是等着抓她的人了。她本就是被人逼进这府中的。
顾辞的轻功是很好,可她除了轻功,武功其实上不得台面。师父门下只有她一个女徒,疼她如女儿一般,她又是最小的师妹,师兄们也宠她,最后便纵得她怕疼怕苦还怕累,到头除了保命的轻功,旁的一事无成。
外头有人围捕,里头又马上要被人发现,顾辞只好眼巴巴望向谢景。
说来奇怪,面前的男子生得一张俊朗如画的脸,风逸翩翩,像俊美书生,偏又配了一双狭长凤目,里头蕴着凌厉,好似他眯一眯眼,就有冷箭要射出来。
这样一个人,顾辞很该敬而远之,可方才她说她来摘花,问他信不信,他抿唇一笑,神不知鬼不觉就让她放下了戒心。
瞩她片刻,谢景对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并不在意,只道:“别怕,不是来抓你的。”
他一说完,姜泽就进来了,自然立马看见了木头桩子似地站在院子里发愣的顾辞。她的面罩在逃走的时候掉了,眼下整张脸都被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世子院冒出了一个女人!?
姜泽只刚瞪大眼睛,未及说话,谢景已经问他:“外头吵什么?”
敛下惊诧,姜泽答:“回世子,是刘府家丁和京兆府的人在抓贼,说是……”他看向顾辞,“…见到窃贼逃进临安侯府了。”
指节在扶手上敲了两下,谢景到底想不起来,又问:“哪个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