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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138

太子后背直挺挺的,像太庙供奉的那些牌位。

不顾方才听到的 ‘今天殿下不想见您’的话,承怡盘腿坐在文湛对面,“那婆娘,……,呃,你娘,那个啥,……,皇后怎么了,今天哪里不对劲,又折腾你?”

太子如同一尊小小的雕像。

不说话。

承怡举着点心篮子到他面前,献宝一般,“看,满满的红豆饼,不给别人,都是你的。”

太子还是不说话。

承怡只能认错,“殿下,我错了。”

终于,太子赏脸,哼了一声。

承怡掰了一块甜甜的豆沙,塞进了文湛的嘴巴里。

在承怡心中,文湛是个小心眼,还是个死心眼,小小年纪,做储君都做傻了,不知道变通。

“哎,我说,你娘又不在这里看着你,你不用跪的这么笔杆条直。”

反正,他自己被罚的时候,从来都是人前勉力支持,人后偷工减料,可是,文湛从来不这样做。罚跪,不管人前人后,从来都是笔直的跪足时辰,连一个弹指的功夫都不敷衍。

“我有错。” 文湛咽下红豆才说,“错了,就认罚。”

“有错?” 承怡,“是不是你终于知道,不应该对我乱发脾气?”

文湛,“不是。”

承怡,“呃,……”

文湛,“皇后说,我不应该撕你的堪舆图。”

“咦!” 承怡稀奇,“那婆娘居然也明白事理了!”

文湛,“她说,应该比照堪舆图给你封地。”

承怡更稀奇,“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我有些稀罕上你娘亲了,她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

文湛,“她说,让你滚,滚的远远的,滚到天边去。”

“嗝……” 承怡嘀咕,“我就知道,指望皇后明事理,母猪也能爬上岐山桃花树。”

“怡哥哥。” 文湛说,“你舍得离我那么远吗?”

“呃,……”

承怡一口一口吃着红豆饼,当真仔细想了想。今天的馅加了红糖,蜂蜜和糖桂花,甜腻腻的。

“怡哥哥。” 太子极其认真的问他,“留在雍京不好吗?一直陪着我,不好吗?”

承怡也极认真,“殿下,您以后是大郑的皇帝。”

文湛,“那又如何?”

“皇帝,注定称孤道寡。”承怡,“我在不在雍京,你都是孤家寡人。”

“只要有你在。” 文湛伸手,承怡在他手心中放了一块甜甜的红豆饼,“我就不是孤家寡人。”

……

后来,赵毓随口问了崔珩一句,“你给温家姐姐找的那个平庸女婿,老温怎么就认了?”

赵毓隐约记得,温家这位女子胸有沟壑。她从小习武,一心想要继承温十行的衣钵。当年他娘想要把她与老崔凑一对,也是觉得温家姑娘厉害,而且当真有能耐,婚后一定能管得住老崔这头野驴。所以,他一直觉得,就算温家姑娘不嫁崔珩这位准进士,也一定会寻觅一位人中龙凤做夫婿。

结果,……

崔珩一言定音,“他肯入赘。”

……

赵毓看着温岭,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姓温。”

还有半句,未曾出口,——你们温家,没落了。

赵毓记得,当年文湛登基,他的政敌前皇三子羽澜被困宗人府,临死之前曾经说过,如果他外祖昆山杜家不是舅舅做了小阁老而是他亲娘说了算,杜家不会落到那般田地。崔珩也曾经说过,太子灵均的母族桓侯姜家曾经煊赫一时,如果太子娘亲是继承人,姜氏一族也不会落到谋逆大罪,首犯凌迟,全族男子斩首女子流放的地步。

当年毓正宫殿前将军温十行,赫赫威名,如今,女婿平庸,外孙二百五,温家女空有一身本领,也只能围着锅台还有不成器的丈夫儿子转,他们温家也惨淡了。

温岭问赵毓,“喂,你跟黄内相是什么关系?”

赵毓,“我们关系特别好,一个碗里吃饭。”

温岭,“啊,闹了半天,你也是太监!”

赵毓,“我不是太监。”

温岭,“那你,……”

“一看你就没见识。” 赵毓,“唐高宗时,改殿中省为中御府,只有位高权重的阉人才能做太监。你以为随便一个割了卵蛋就是太监?那是阉人!你都知道称呼黄枞菖为内相,老黄那是能批红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要不是你们家老爷子的面子,老黄又不是人走茶凉的人,你以为你一个小毛孩子能在他面前说得上一句话?”

温岭,“……?”

“咱们折腾一早上了,你饿不?” 赵毓伸唯出一能用的右边胳膊搭在温岭的肩膀上,“走,到前院儿,叔儿让人炒两菜,你陪叔儿喝一盅。”

温岭头有些懵,他当真被赵毓揽着,向外走了两步。

陡然一想,——不对啊,自己今天干嘛来的!不是抄赵毓这个雍南公学嘛?!

赵毓,“咱爷俩儿先吃着喝着,叔儿再给你讲讲叔儿这个大学堂和这场风波的来由。”

温岭,“……”

他又被拉扯着,总算走出了内堂的廊檐,温岭才想着回头,发现那个俊的不像活人的男人一直跟着。

“这个……” 温岭指着文湛对赵毓说,“婶儿也一起去?”

文湛,“……”

赵毓拍了拍温岭的肩膀,“你小子有眼力见,一会儿叔儿给你夹条大鸡腿!”

文湛,“……”

……

薛宣平被堵在雍京南门。

一时半刻这人还散不开,他被围在人群中,像个困在井中的耗子。

所幸,这人聪明,越是困兽,越是能折腾。

此时,他那张锅饼子大脸上的两只小绿豆眼左右寻摸,贼光四射,终于,他看到了一个人!

“家臣!”

薛宣平下马车,拨弄开堵在自己周围的人,冲到城门楼子跟前,眼前一位锦衣人,是黄枞菖!此时,南门守城的兵士将北镇抚司的令牌还给黄枞菖,并同时向城门那边做了一个手势,准予通行。

“老赵家的,那个,家臣!你不记得我了?”

“我是老薛,薛宣平啊!”

“去年在西北道,哦,现在是元承行了,你送我们少东家过来点银子,咱们见过。”

“哦,还有,前些日子,就是端午那天夜里,在城外,我们也见过。”

黄枞菖,“哦,薛先生。”

“您是不是要出城?真巧,我也是。” 薛宣平一把攥住黄枞菖的袖子,“咱们一起呀!”

……

赵毓吃饭的木桌就摆放在院子中的茅庐中。

赵大妈一出手就是四凉四热,还冰了一坛子桂花米酒。而赵毓则让赵大妈他们泡了一缸桑叶茶,找四个壮丁抬出去,招呼一下围在公学外面的兵士,还有看热闹的人。

文湛着实不太想同温岭说话,他就坐在一旁木椅上,距离赵毓近,而距离木桌和温岭都很远。

“赵叔儿,婶儿,你们别生气。”

“我这是公差,奉了上峰的命令,自然就得来一趟。”

温岭是子侄辈,此时自然早早拿过小酒坛子,分别给赵毓和还有桌面上文湛的空碗中倒了酒,又对赵毓说,“叔儿,方才听您这么一说,您这个公学真是做了大善事,按老理儿,不该有这么一劫。”

“我自己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我们顺天府尹刘大人,也是不太情愿揽下这个差事的。”

“只是,他也有上峰,他也不能抗命。”

赵毓,“是刑部下的命令吧。”

“原来叔儿是门清。” 温岭也给自己倒了酒,“这次是我不懂事,自罚三杯,还请叔儿和婶子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赵毓,“前些天我刚从刑部出来,当时他们说都问清楚了,没想到,背后给我这么一刀子。”

他说着,拿过酒坛子也给温岭倒了酒,“大侄子,今天这事儿,我怎么着也得让你能回去复命。雍南公学大门要贴的封条,我都写好了,连米汤浆糊都熬好了,所有的学生我都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剩下的人,我今天都带走。这里,你随便。”

“只是,你回去后,要是得空,帮我扫听一个件事儿。”

温岭侧着耳朵听。

赵毓,“这官面儿上的事,自来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信要是没人暗地里跳大神儿,堂堂刑部吃饱了撑的,跟我雍南公学过不去。我就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露面的耗子,跟我玩阴的。”

温岭一乐,“不用扫听了,我知道。”

赵毓,“啥?”

“刑部尚书陈耘珪。” 温岭说,“这位大人老家在昆山,是江南兰芝社的人。”

赵毓,“……?”

温岭,“我娘让我暗地里查的。她虽然是妇道人家,却比一个男人还精明能干。她说,跳坑不怕,可就算死,也得死得明白,不能糊糊涂涂的,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成。” 赵毓说,“令堂大人这个人情,我认。咱们吃完饭,我立马带着人走,这里就留给你,抄家,查封,悉听尊便。”

温岭咯咯一笑,摇了摇头,“叔儿,我实话实说,您也不厚道。”

赵毓还是有些意外的,“怎么说?”

温岭,“您们这些大人啊,……”

“神仙打架,弄得云山雾罩的,谁和谁也不直接对上,使唤着我们这些小鬼团团转,万一哪个小鬼不长眼,胸口挂着一个勇字,一头扎进来,想抽身,那就难比登天喽。”

“我命好,今天长了眼睛,没有往死里得罪您,还凭着我们温家同黄内相的交情攀上了您这尊大佛。”

“不然啊,……,唉。”

赵毓没说话,单手端着酒碗看着他。

温岭伸出手,指着外面正堂的匾额。——这块匾额并不大,甚至没有刷漆,只刷了一层桐油,简陋,只写着两个字,却透着一股子气势,恢弘浩荡,犹如万世屹立的河山,天下九州万方。

——大、正。

“我外祖父一直是毓正宫的殿前都将军。”

温岭,“今上做东宫太子的时候,就赏赐过墨宝给我们温家。我们温家是没落了,可是老爷子去的时候,圣上那是亲自御笔写了恩旨的,如今这封恩旨就供奉在我们温氏的祠堂中。”

“赵叔儿,您不会以为,我当真纨绔糊涂到,不知道这两个字,出自谁手吧?”

“再说。”

“赵先生如果不是手眼通天,又怎么能得我婶儿此等人物甘愿侍奉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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