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牧人的帐篷中喝了热腾腾的酥油茶,吃了占巴,我觉得自己迅速地恢复,他全身都包裹地严严实实地,懒洋洋地倚在羊毛毯上看我。
然后他便问我,“你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听说你以前的家世还不错,你是怎么成为□□老大的情妇的?”
这样直接的问话,几乎让我把茶喷了出来,我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你的问题可真多,我不相信你没有调查过。”
“不错,我调查过,调查得十分仔细,我完全相信是你杀死了你的情夫,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为那个社团的新领袖,每一个人都怀疑是你,却完全没有证据。你很聪明,也很厉害,和你这样的女人为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你的家庭本来很好,是一个小康之家,但有一年,你的父母却同时死于车祸,那以后的几年里你便失踪了,等你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对别的都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在失踪的几年,你去了哪里?”
我笑了笑,并不回答,思绪却开始飘远,我清楚地记得我初次遇见那名男子的情形,那一天,我在他开的赌场里赌钱,我的面前已经堆满了筹码,我观察着每个人的神情,知道他们就要忍耐不住了。
终于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前,他径直向我走来,我知道他就是这个社团的头目,他冷冷地注视着我,这样的目光应该有几百年没见过了。
我对他嫣然一笑,如多年的老友,他冷漠地注视我,就象很久以前一样。我知我的容颜美丽如花,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美丽的容颜,他们恐怕早就不想忍耐了。
他对我说“牌九还是骰子?”象是武侠中的对白。这使我莫名兴奋,我一直希望成为一名侠女,我立刻尖声回答骰子,比大小。
谁大谁赢。
我想起了许多电视中见过的情节,各路侠客的形象纷纷涌了上来,他说女士先请。
我说:“不,你先。”
后来果然象是武侠片一样,他居然摇出了十八点,我看着三个六,忍不住好笑,他的眼中略带嘲讽之意,挑衅地看我,我便摇,是十七点。我输了。
他的神情慢慢地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他开始用一种新的目光来打量我。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故意输给他的,但是,为什么呢?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每个人一定在心里问自己,让他们猜去吧,只是一些愚昧的人群,他们不会懂的。
侍者取来我的衣服,我微笑看他,他便带我离去,我知道他是被动地接受这一切,他的心里一定有所觉悟。
“你认为,在那个时候,他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谁?”他懒懒地问我,酥油茶的香气慢慢地氤氲出来,这是一个十分温暖的帐篷,和善的牧人用拾来的牛粪加热,使空气中有一种清草的味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吗?”我一边吃着占巴,一边说:“其实对于他来说,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因为他的命运早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你当天便与他上床了?”他问我,语气中风雨不动。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吗?我记得当时你就在他的卧室外面,我不知道你在等的人是谁,是我还是他?”
他笑笑不语,“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对于我来说,你是一个威胁。”我说。
鲜红的裙袂从我的身体上划过,那美丽的红色在雪白的床单上开了一朵艳丽的花朵,他吃惊地看我,我猜他一定想不到,我居然还是一个处女。
女人在江湖上混的,总是很早就会破身了,可是,我却没有,我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等待这一天,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期盼着。
我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正独自坐在屋外的回廊中,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花,我看见他凝视水晶花的眼神,这样温柔的眼神,似乎可以将水晶溶化。
我盯着他的手,他便抬头,目光若有所思且意态阑珊。他只扫了我一眼,便似乎了然于心,我说:“这花从哪里来?我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他淡然笑了笑,“一个月前,在一次拍卖会上,你与我竟拍这个宋代古物,结果我用了十倍的价钱才总算买了下来,我还记得你当时的表情十分得意,其实你并不想买它,你只是想让我多花钱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哑然失笑,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你错就错在太急于想得到它了,所以才会让我得逞。”
他将水晶花仔细地放入贴身的衣服暗袋里,然后他再次看我,我忽然发现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改变了,本来温柔的眼神变得有如鸷鹰,凶狠而残忍,“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居心何在?”
这样忽然的转变使我暗吃了一惊,但我故作视若无睹,“这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呢?”
他从上到下的打量着我,留意着我的双手,“我是屋子里那个男人的保镖,我向你保证,如果他出了任何事情,我都会追杀你,无论天涯海角。”
我故意笑了笑,“如果他不小心自己跌死了,吃饭的时候噎死了,喝凉水的时候呛死了,那也是我的错吗?”
他冷冷地凝视着我,我看见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小刀。我忍不住大声地笑了,“你那把扦脚的小刀有什么用,你想用他杀我吗?”
那男子神色不动,我的面前忽然有刀光闪动,我愣了一下,才发现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已经有五把飞刀从我的身边掠过,钉在我身后的墙上,我立刻惊跳,回过头去,在我原来站的地方,双耳旁,双手旁,头顶上分别钉着一把飞刀。
这使我惊惶失措,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是小刀会的。”后来我便叫这人小李飞刀。
他微笑看我,这便是他千里追踪的原因,他要杀我而已。
后来我发现他站在门旁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们,象是看一场闹剧,他的目光冷漠而高远,有如远山上的冰雪。然后他说,“不要惹他,他杀人从来不眨眼睛。”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但他杀你的时候一定会眨眼睛的,我猜。”
时间就那样过去了,象流水一样平平无奇,太子仍然每日里沉溺于丹药炼制,很少能看见他的人影。
宁令哥喜欢带来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有些来自西方,有些来自宋,有些来自辽。有的时候飞华能在耶律明秀的春秀宫见到同样的东西,她想,看来每样东西都有两份,一份送给她,一份送给明秀。
她觉得宁令哥那样爽朗的笑容是这个宫里唯一值得驻目的地方,西夏的皇宫终日沉浸在一种颓丧阴郁的气氛中,太子炼丹房中不详的红光似乎正在悄悄地漫延,笼罩在这个新帝国的天空中。一个才建立不久的帝国似乎已经在预示着覆灭。
冬天到来的时候,终于下了第一场大雪,往来的商人开始络绎不绝,这条路到了冬天要比夏天旺盛得多,因为很少有人能忍受沙漠中可怕的炎热。土蕃开始北侵,战事便也频繁起来。后来,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攻打甘州,于是宁令哥便挂帅出征了。
大雪过后,二太子妃忽然从定仙山返回,飞华觉得她这次归来突兀而离奇,她悄无声息地回宫后,立刻返回升平宫,然后便闭门不出。甚至都没有拜见太子。
飞华居住的未央宫与升平宫比邻而建,她爬上花园的假山,就能看见宫墙的那一边经常有年老的太医进进出出。那个太医姓赵,是二太子妃从南朝带来的。她觉得这种情景十分奇异,升平宫中一向死寂无人,现在忽然有人走来走去,雾气在雪后升腾,那些人影躲躲闪闪,有如鬼魅。
那一日中午大妃野利氏忽然出现在升平宫中,不多久宫中便传来争吵的声音,飞华倚在假山的凉亭上观看,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她想这一定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后来她看见花园的墙边开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在雪地中艳丽无匹,不可方物。听说冬日开花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下午的时候,侍者请她到太子的丹房,一种隐约的预感使她不寒而栗。
你觉得火焰是什么颜色?太子问。
大妃野利氏,三妃耶律氏和洛飞华站在太子的身后,她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太子在对谁说。大妃犹豫了一下,回答道:“现在是蓝色。”
太子便沉默,炉中的火焰发出噼啪的声音,那是一种来自东海之中瀛洲的燃料,听说用这种燃料才能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每年的夏天太子都会派人高价从瀛洲的商人那里收购这种燃料。于是火焰里便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味道,听说这种燃料本是花树的树根,是当年出海的神仙徐福手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