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夫人的声音：“没事了，你们出来吧！”秦明玥用力搬开洛宁风，见那件衣服上密密麻麻，有无数小刺断在上面，可见刚刚他被咬的有多惨，不由又哭了起来。

洛宁风昏昏沉沉的不停做着个奇怪的举动，那便是将衣服往秦明玥腰间去围，秦明玥推开他他就又重复一遍，直到秦明玥猛然醒悟，他这给要给自己遮挡湿掉的裙子，原来他发现自己尿裤子了。秦明玥面红耳赤，飞快把衣服围在自己腰间，先将洛宁风往外推，假山外面几只大人的手一起伸过来把他拽出去，自己才钻了出来。

婉丝见女儿额头嘴角都高高肿起，不由十分心疼，一把抱住她。冷凌霜肚子已经很大了，不方便抱孩子，让一个护院抱起洛宁风，将两个孩子安置在房间里，叫人去找大夫医治。

秦明玥还好些，她只是被野蜂蛰伤，涂了药过了几天就恢复原样，但洛宁风却始终昏迷不醒，请了几个大夫也不管用，秦明玥围在他床前急得大哭，冷凌霜无奈，只能请萧鹰出面，尽快把云游在潞州的张神医接回来。

“陈夫人，你也未免太不小心了！”张神医在马车里昼夜颠簸了足足三天，精神十分疲惫，给洛宁风诊脉之后又平添了几分怒气。

“我再三叮嘱，这孩子全身经脉淤堵，气血不畅，必定软弱无力，畏寒畏惊，需要精心照顾，不可让他冷了累了，剧烈运动更是大忌！你若还是这般马虎，倒不如当初不要救他省事！”

“是是，您说的是。这次实属意外，以后我会时时留人手照顾他，还请您看看怎么才能把他救醒，他已经昏睡了三天多，参汤也喂不进去，着实急人。”冷凌霜蹙着眉头轻声叹息。

“救醒不必了，他这是消耗过度，昏睡对他有好处。”张況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参汤先放着，等醒过来再慢慢给他喝，药性若猛了他也受不得。他的问题主要是经脉淤堵，全身经络远比平常人细微脆弱，气血只能徐徐通过，切不可太急太猛！我施针后就无碍了。不过你们须得加倍小心，这次气血剧烈运行还只是无法通过导致晕厥，下次若是冲断了经脉，你就找来老夫也没用了。”

一旁婉丝因为洛宁风是为救自己女儿受的伤，更是自责，早就哭过几次了。听张況说出无碍，这才露出喜气，连连点头，“多谢张神医，以后我一定好生照顾大少爷！”

“风儿这身体长大了可会好些？”冷凌霜皱着眉头问。

“随着年龄长大，他身体经脉会拓宽少许，但人长大了，需要的气血也随之增多，一样是通行不畅，便是略好些，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若教他些能扩展经脉的内功……”看着张況的脸色，冷凌霜直接闭了嘴。

“你还妄想他能习武？他若习武，血冲经脉，一天不过就可以准备收尸了！这辈子他走路都得慢些，吃饭都不要端太重的碗，不能熬夜，不能过于激动，不能过于劳累，就算千小心万小心，一遇风寒暑热也极易生病，他这身体就如同纸糊的一般，碰碰就坏了。”

“这也太……”

“不止如此，且随着年龄增大，经脉负累越重，渐渐便会越来越是气弱，终至气枯血尽，英年早亡。陈夫人，当日在刺史府他气息几近断绝，你等于再阎王手里硬要抢他这条小命出来，不可能不付出些代价，代价便是他活着近乎半个废人，且无法得享天年。这些在救治这孩子之前，我都同你说过，你还记得吧？”

“记得！”冷凌霜叹了一口气，但当时她于洛宁风还只见过一面，救他是为道义，英年早逝也比当时就死强。如今已然将他收为义子，朝夕相对，感情上大为不同，自是希望他能活的越久越好。

“张神医，您推断风儿会有多少寿数？”她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不过四十岁上下！具体多少那要看他过的什么日子了。若是一直修身养性、娴静恬淡，或者也可以多活个三五年。若是劳心劳力、辛苦奔忙，那二十岁上就死了也有可能。”

婉丝听的脸色几番变化，看向内室昏睡着的洛宁风，满脸都是怜惜之色。

冷凌霜心中不甘，问道：“有什么法子可想吗？”

“此事我也日思夜想，抱歉，到现在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张況摇头。“我以后若遇到同道，也会提出这个病例，请大家一起想想可否还有办法可想，不过陈夫人莫抱太大希望，人凭气血而活，这是根本，无法改变，不比中了什么毒受了什么伤，或者说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治的好就是治好了。他这个身体维持运转就已经太耗气血，他活一年顶别人两年，活四十岁相当于别人活八十多岁，彼时寿元差不多就要断绝。无论用了什么办法也不可能过于长久，就是有人医术比老夫高明百倍，也最多延他几年罢了，陈夫人可曾听说哪一位神医能做到让人长生不老？这孩子终究必然短寿。”

论医术，张況已是当世最好的几人之一，他没办法找别的医生也多半没用，冷凌霜沉默不语，许久才长出一口气，“也罢了，寿数长短乃是天意，此生怎么过却是人为，我会尽力让他此生开开心心的，四十岁便四十岁吧。”

“这便对了！”张況点头，“生死之事我见的多了，既不能强求，不如顺其自然，这个孩子幼年饱受折磨，几乎注定夭折，如今能有四十年阳寿，却也十分难得。等他醒来我就把实情告诉他，今后他自己须得多多注意，光靠你们照顾毕竟也难以周全。”

“先别告诉他。”冷凌霜摇摇头，“年少便该无忧！我会好生照看，等长大了再告诉他寿数之事，留个高兴的童年，将来也少一份遗憾。一世为人，该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的事吧。”

“也好。”张況心中也不免遗憾，但他见过太多生死之事，比洛宁风更可惜可怜的不知有多少，相比之下，他这折寿就算不得什么了。

“陈夫人，看过他了，我再看看你吧！”

冷凌霜也不客气，伸出手腕让他诊脉，张況细细诊过双手，眉目略微舒展了一些，“比我想象中好，陈夫人心胸开阔，不钻牛角尖，对身体大有裨益，这样看来，我有五成把握你能平安生产了。”

“什么？只有五成把握？”婉丝惊叫起来。

张況眼睛一瞪，“妇人生子，本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情，何况她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且还刚刚有孕就受了伤！几件事加在一起，能有五成平安把握你嫌少吗？这还是陈夫人身体底子够好，心境也平顺，无惊无惧，换个妇人你试试，当时就死是正常的，能活到现在那才是奇迹！”

“婉丝，没事，又不是一定会死，不是还有一半机会嘛。”

“我要去告诉姑爷！”婉丝急道。

“告诉他有用？他能替我生？还是他突然间能医术高明到比张神医更有办法？”冷凌霜白了一眼。

“那至少他应该回来陪着你呀。他现在天天都在那个狐狸精那边，小姐你这么危险，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婉丝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冷凌霜轻笑，“陈阙不是不想回来，是我坚持不让他回来，你找他回来我也不让他进门，就别折腾了！”

“可是小姐……”

“嘘！里面有动静，风儿好像醒了！你快去把米汤端来，先润润才敢吃别的。”

婉丝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冷凌霜，去叫人拿米汤来了。

洛宁风足足在床榻上躺了三个月才能起身，这一折腾让他身子更加孱弱，张況吩咐静养，戒惊戒恐戒大喜大悲，人人都怕惊扰了大少爷，他屋子里只留了两个嬷嬷照顾，其余人没事基本不敢靠前。冷凌霜开始来的勤，后来因为剩一个月就要临产，张況也吩咐她必须静养，因此很少来看他了。

只有秦明玥总是过来陪着他，婉丝撵她，她假装走了转眼又会溜进来，叽叽喳喳和他说话，陪着他渡过了漫长的三个月只能卧床的时光。孩子的仇恨和友善都来的极快，三个月过去，两个小孩子已经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