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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7

陈府内,内院角门被缓慢推开,一个瘦弱的男孩慢慢走出。已经入夏,可那男孩却还穿着三四层衣衫。便是这个推门的动作似乎都让他极为吃力,走过来之后他不由扶着墙喘了一会气,额头带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喂!不是说了你要走动就叫我,我帮你开门就好,你自己逞什么能?”随着声音,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姑娘撅着嘴巴跑过来,不高兴的看着他。

“明玥!不得无礼。”婉丝快步走来,对男孩歉意的说:“大少爷,对不住,明玥这孩子叫我宠坏了。”

“夫人明明说了让我叫他哥哥就好。”秦明玥嘟囔着,不乐意的撅着嘴巴。男孩子也说:“婉丝姑姑,让明玥叫我哥哥就好。”

婉丝却不肯马虎:“既是夫人开了祠堂拜了祖先正正经经认下的义子,那就是我们家里的大少爷了!明玥姓秦,怎么可以对少爷无礼?”

“那还不是因为他昏迷的时候认错了人,抓着夫人一声声叫娘?他不是一样又不姓冷又不姓陈的。”秦明玥嘀咕了一声,但被娘亲狠狠一瞪,还是毫无诚意的叫了一声:“大少爷。”

洛宁风眼波微微垂下,他知道有很多人觉得他趋炎附势,可是这的确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他就像一朵身不由己的小浪花,在大河里被推着走,不管是能流入大海还是撞向礁石都是由别人说了算,他只能接受。

当日陈阙走了之后好几天冷凌霜都不近饮食,身体状况每况愈下,竟至气息奄奄的地步。张神医看了之后都已经摇头,说的是这个病人心存死志,怕是药石无效。对不想活的人,他也只能意思意思,差不多要放弃了。萧鹰不免着急,况且冷超然可是对他行了礼,把这个宝贝女儿郑重托付给他照看的,要是这个年纪死了虽说不怨他,但总是有负所托没脸见老友。和张神医郑重商量之后想了个以毒攻毒的办法,就把洛宁风给抬到她的外间来了。

这一招用对了,外间多了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冷凌霜听着他昼夜不断发出的□□声,没那么多功夫想闹心事了。

具体发生什么洛宁风记不清楚,当时尚在昏迷之中,他只隐约有些感觉,在那些痛的死去活来的日子,在他觉得死了才好的时光里,常常会有一双手伸过来握着他小小的手,始终给他温暖和勇气。他母亲在他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洛宁风完全不知道有一个娘亲会是什么感觉。但是在孩子的心里免不得一遍遍去幻想如果有娘会是什么样,尤其是他年纪小小就饱受折磨,每一次委屈绝望疼痛难过的时候,他幻想的娘亲就是这样握着自己手的。

所以当他以为自己死了,以为自己在地狱里受苦的时候,就认定握着自己手的人是自己没见过的娘。他不是趋炎附势,不是妄图攀附贵人,真的!他尚在昏迷之中哪里会想得到这些,他真的只是想要有个娘,太想太想,于是就那么日夜抓着那点温暖不放,日夜喊着那个人不停。只要那手离开他就会惊恐的喊叫,那双手抚摸他的头脸他就会露出笑容。直到清醒过来,认出这不是自己的娘亲,再到更加清醒一些,发现这一定是个贵人而变得拘谨。虽然不敢再去握她的手,但那份温暖却无法忘怀,因而目光中的依恋也一直留存。

张神医说他们两个人都算幸运,本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有死志,谁知日夜陪伴之下,竟然让两个人都不想死了。无论是冷凌霜还是洛宁风,他们似乎都度过了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刻,彼此为对方注入了能量。眼下的情形比当初他预想的要好很多,不但洛宁风那个只有不到三成活下来的机会变作事实,便是冷凌霜前段时间已经接近生死边缘的身体也康复了不少。按照这种情况推断,她生孩子顺利的机会也大大增加,原本张神医判断她这次生孩子等于踏入鬼门关呢。

当然,这期间萧鹰的努力也有功劳,他想着千年首乌是补身体的东西,人参黄芪也一样是补身体的东西,顶多是没首乌药性那么好,质量不行也可以数量取胜,因此动用他的关系,到处收集这一类的药物。

在广州府这一州七郡三十三县,刺史大人就是土皇上,他露出明确意愿想要上好的药材,自然有无数人削尖脑袋帮他想办法。于是这五个月期间萧鹰送到陈府的药材无数,甚至还有一家药铺的镇店之宝,一株四五百年的老山参被从都城建康调过来送了礼。

张神医已经是算得上天下少见的杏林妙手,一辈子和药材打交道也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萧鹰的思路正确,这些东西虽然没有首乌药效那般惊人,却也颇有用处,经过他五个月的精心调理,现在两个人算是都救活了。

身子好些之后,冷凌霜不顾包括萧鹰在内的任何人反对,将洛宁风收为义子,她喜欢听洛宁风叫她娘。

至于洛宁风,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不需受任何苦,现阶段只是断了医药他就活不下来,因而他鱼跃龙门,成了陈家名不符实的大少爷,一个地位未免有些尴尬的主子。

秦明玥一向受夫人宠爱,此刻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大少爷,背着母亲却使劲瞪了他一眼。

洛宁风骨子里有点倔劲儿,他要是会讨好别人之前也就不会混的那么惨了,因此也不知道怎么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如果他年纪大些,见到一个小美女瞪他或许还会觉得开心。但眼下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站着,别说瞪他,就是打他骂他他也这样,虽然心中难过,但早就习惯了。

“大少爷,你想做什么,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婉丝蹲下来,柔声问他。

“我只是活动活动。”洛宁风这才开口说话。

“你想去见夫人就说嘛。”秦明玥撇嘴,“天天都这样,活动活动着就活动到南院去了。”洛宁风每天都要去给冷凌霜请个安,也不知他是孝顺,还是除了这事儿没别的事儿可干了。

“要不要给你备轿?”婉丝不理女儿,依旧柔声问。

“不用了,谢谢婉丝姑姑,我自己动动舒服些。”洛宁风认真的说,他瘦弱,小模样长得又好,婉丝怜爱的摸摸他的头,让秦明玥照看着点儿,自己去忙去了。

她相当于陈府的后勤总负责人,事儿挺多的,从前院到后院这么点路程洛宁风要走半个时辰,她确实等不起。至于女儿和他不对付,在婉丝看来是小孩子玩呢。

秦明玥正是好动的年纪,也受不了他走两步就要坐下来歇一炷香时间的行走速度,一会儿扑个蝶一会采个花的在他前后乱走。

按照陈府占地的大小来看,家里的下人确实有点少。这不,现在饭口比较忙活的时候,小花园里就没见其他人了。洛宁风靠在假山边一块太湖石上坐着歇息,他已经一头都是汗了,其实也才走了没多远。他年方九岁,这样年纪的小孩子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自己也不大适应自己身体变成这么弱不禁风,不由沮丧起来。

便在这时,突然听到秦明玥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叫,洛宁风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见到秦明玥站在他身前十几步的草丛里,一边蹦跳一边尖声痛哭,仿佛一下子疯了一般。

“怎么了?你怎么了?”他急着往前冲了过去,又叫:“快回来!”不管因为什么,赶快离开原地才是。

秦明玥没听见一样,只顾又哭又跳,声音凄厉,洛宁风只能快速向她跑过去看看怎么了,他们两人距离不远,很快就来到几步远地方。洛宁风这才发现秦明玥身边团着一群土黄色的野蜂,正追着她不停蛰去。也不知道她刚刚扑蝶的时候碰了哪里惹恼了这群土蜂,眼下连连被咬,小小的女孩子又是惊惧又是吃痛,可不就只能拼命的哭吗?

洛宁风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衣,挥舞着冲上去帮她赶走野蜂,那群土蜂甚是凶悍,立马分出一半也来咬他,洛宁风忍着痛将秦明玥搂进自己怀中护着,另一只手疯狂挥舞外衣,脚下也不停,带着秦明玥向刚刚歇息的假山踉跄跑过去。

刚刚他靠着假山休息,看的挺清楚,假山有个大小挺合适的洞,急切之间他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带着秦明玥快速走到假山前,将她推了进去,就这么耽搁了一下的功夫,他身上脸上手臂上都被蛰了无数,洛宁风不敢停下,继续加大力气挥舞手中衣服,看着蜂群一时不敢上前,他也钻进洞中,将手中外衣张开,叫道:“来和我一起封住洞口!”

他两只手不够用,需要秦明玥帮忙,秦明玥早就没了主意,听了他的话哭着伸出手来学着他压住衣服,四只手一起终于将洞口封住了,假山洞不大,两个人只能蜷缩其中,用力压着衣服不敢丝毫放松,但蜂群并不善罢甘休,隔着衣服不断能听见噗噗的声音,也能看见野蜂撞到衣服上凸起的印子,秦明玥又是疼又是怕,她才六七岁,吃这一吓小腹发紧,不由尿了裤子,又羞又怕又疼,野蜂还不肯离去,小姑娘不顾一切扯开嗓门放声大哭起来。

洛宁风眼前此刻是一片模糊的颜色,刚刚快速跑了那么十几步,奋力挥舞了一会衣衫,他的身子就如同撕裂般剧痛,四肢更是痛的仿佛粉碎一般,胸膛里的气息似乎都用光了,眼下张大口急速喘气似乎也不够他消耗,只觉得胸腔憋闷的仿佛要爆开,口里腥咸一片,怕是溢满了血。相比之下,被土蜂蛰伤的痛楚根本感觉不到。

“明玥,你别哭,听我说。”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很可能再也支持不住。对付他并不需要什么野蜂,只让他稍微活动的剧烈一些就可以要命了。

“明玥,一定要压住这件衣服!我们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会有人来找我们的。我扔了一只鞋在外面,他们会找来,你一定坚持住!一定……”越说声音越弱,身子也越来越软。

然而秦明玥只顾放声大哭,显然完全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洛宁风见她不中用,只能自己来,他用尽最后一点神智艰难的转过身,用后背死死压住那件衣服,便晕了过去。

秦明玥见他昏迷之中依然不断抽搐,显然土蜂正隔着衣服咬他,想搬开他又怕,不由更是大哭。便在这时,听外面有人叫:“快来人!在这里了!”又听夫人的声音道:“张成去点个火把来!其他人接着用衣服赶!”秦明玥大喜,趴在洛宁风耳边叫:“大少爷,夫人来了!夫人来救我们了!”洛宁风身子微微动了动,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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