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里的习惯,到了腊月二十二店铺歇业,要过了来年正月十五才会开门,一年到头那些伙计就这时候是休息的。街道上大部分店铺都贴了红纸写的歇业牌子,该买的年货都买了,前些日子满街的摊床也都收了,天冷,行人也不多,街上显得很萧瑟。
街边拐角蹲着十来个人正晒太阳,其中一个是成年人,约有三十来岁,其他都是孩子,从很小的五六岁到大一些十五六岁都有。那个成年人脸色红润,看着比较健康,穿的也厚实些。其余的孩子全都面黄肌瘦,围着那个大的说话。这些人都穿着破烂的衣衫,都露出乱蓬蓬的头发、黑乎乎的手脸。凑在一起就像街边堆了几堆垃圾。
“看,咱们的小少爷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指着街北,那边过来了一个瘦小的身影,一看穿的那件脏兮兮破烂烂的灰棉衣就知道是和他们一伙的。
“看少爷走路那样恐怕是又挨打了。”另一个孩子笑了起来。这群人指指点点,语气中是幸灾乐祸的嘲讽。有一两个年纪小的孩子目光中露出些担忧,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被叫做‘少爷’的男孩子走近,他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手和脸洗的比这群人干净很多,只是更加瘦弱枯黄,一看就是长时间吃不饱饭,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少爷,您今儿得了什么好东西,赏我看看成不?”一个大点的孩子笑嘻嘻的说。“哎呦,您这是怎么了?是叫谁打断了腿?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碰我们少爷,快快叫你家下人把那畜生找出来打死!”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理会,只默默走到那个成年人面前,从怀里掏出几个雪白的馒头递过去。颤声道:“豹哥,都在这呢,我一点也没有偷吃。”
“怎么回事?”豹哥阴沉沉的问。“不是说能偷就偷,要打你你就装死,大过年的谁不怕晦气?怎么就弄不出来钱?”
男孩子低声道:“那家老板都是五十岁的老人家了,每天二更天就起来发面,一天下来也就能赚个吃饭钱,我要是和他要钱他明天买面的钱都没有,怕是要饿死了,所以我就要了几个馒头。”
有一个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奓着胆子凑过去:赔笑道:“豹哥,你看这馒头真不错,都是细面的,可香了!”
“滚!”那个豹哥伸手把她推开,一脚就踹在男孩子身上,道:“就这么点儿?你打发要饭的呢!要饭的也比你要的多!六子,你告诉告诉他,你今儿得了什么?”
“是,豹哥。”一个仅有五六岁的瘦小男孩过来,笑呵呵的说:“我笨,今儿讨饭讨来七文,不过我趁着一个老家伙给我块饼的功夫摸了他的荷包,得了一两多!”
“听到没?小孩都比你强!”豹哥又踹了他一脚,“教你那么多,怎么摸怎么骗一点儿都没藏私,老子这点手艺都教给你了!学的时候都还不错,一上真的你就缩了,不是这家人家看着穷就是那个老太太也不容易的,这也不出手那也不出手!就你容易是不是?你自己说说看,我养你三年了,你一共得手过几次?一共弄回来几个钱?”
说着又是一脚踹过去。又对前头那小孩喝道:“铃铛,你看什么看?总是替他说话儿,要不是看你还算机灵,老子连你一起打!”
另一个大些的孩子笑着说:“他还当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呢!三岁就开始认字儿,五岁就能背文章,人家可是神童呢!”
“呸!”豹哥一口口水吐在他脸上,“我那手艺教了你三年也教不会,还他奶奶的神童!你那死鬼爹得罪了人,全家都死绝了,就剩你一个小讨账鬼!还他娘的装什么少爷羔子!要不是老子发善心收留了你,三年前你就去投胎去了!你倒好,就这么报答我?每天唧唧歪歪,老子每月都得给上头送份子,你知道城东这块地盘有多少人惦记?全靠我吃人豹子面子大,大伙要都像你,连老子一起都得叫人撵出去!”
“这就是豹哥您惯着他,打的轻了!还记得开始的时候叫他出去摸荷包设套子,这小子还一口一个君子什么玩意之乎者也的不肯,后来半年多才收拾出来!该偷就偷该骗就骗,他也不硬气了。豹哥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多收拾收拾?说不定他就愿意卖力气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偷懒。”那孩子脸色更是苍白,急急的辩解。“只是豹哥你指给我的那些人家也穷,我真弄不出多少来!”
“还是老子的错了?”吃人豹子又是一脚踹过去,“有钱人满街乱跑等着给你偷给你骗?有钱人大过年的不在家上街溜达?有钱人不带着家丁护院一个人出门?有钱人让你骗了不弄死你还给你送钱?”
正说着,突然一个孩子叫道:“豹哥豹哥,快看前面,真有啊!快看那匹马,肯定是好马,光这匹马至少都值个五十两银子!马上那人穿的也不错,就一个人出来的,没人跟着!这一票弄好了得有几十两,肥羊啊豹哥!”
吃人豹子眯起眼睛一看,忍不住大为心动,眼光往周围扫过去,一众大孩小孩都忍不住闪避着他的眼神,这些混迹市井的孩子趋利避害的本能非常强,每个都知道穷人惹了也没大事,有钱人不是好欺负的。
“少爷去!”豹哥环视一圈,指定了那个男孩。“这次要是弄不来钱,我就打断你的手脚、弄瞎你的眼睛,让你躺在街上要饭去!”
冷凌霜骑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她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催马,由着马匹自己乱走。因街上人少,那马走两步跑一阵,速度并不快,走的挺舒服。转过一条街道时眼前一花,一个灰糊糊的东西骤然从路边窜过来,直往马蹄子下扑过去。
待看清那个灰糊糊的东西似乎是个小孩子,冷凌霜急忙勒住缰绳,马匹被勒的长嘶一声,两个前蹄高高举起挣了一下才往地上落,如果不是她骑术不错这一下必然将她摔下来。
她是看准了空地落下的,但那个孩子不知是吓到了还是赶巧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往马蹄下一滚,这一蹄子还是蹭在那孩子肩头。
冷凌霜忙跳下马来去看人伤到没有,那孩子已经缩成一团大声□□起来。看身量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只是很瘦弱。
“你怎么样?”冷凌霜急忙问。“哪里疼?”
“肚子。”那孩子□□着说,声音很是清亮。“我肚子好疼啊!哎呦哎呦疼死了!哎呦哎呦受不了了!”冷凌霜愣了一下,她明明看到马蹄落下来蹭到的是肩膀,为什么会肚子疼呢?
“这里不疼吗?”她按了一下男孩子的肩头。那男孩脸明显抽搐了一下,却还是叫:“肚子疼!哎呦!疼死了!你踩死我了!呜呜,我要死了!”
肚子里疼难道是伤了内脏?这可是大事儿!冷凌霜十分紧张伸手在他肚子上轻轻一碰,他顿时大声叫了一下。然后突然之间张口吐出一小口血来,叫声更加凄惨。他双手齐出,紧紧把冷凌霜一条腿抱住,叫道:“我伤的很重,马上就要死了!哎呦哎呦杀人啦!你要赔钱!赔钱啊!”
冷凌霜见他吐血心中猛然抽了一下,没管他呼天抢地要钱的话,径自将那男孩子紧抱着自己腿的双手用力拉开搭在自己肩上,然后伸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喝道:“你别乱活动,我带你找大夫看看!”抱起来才发现,那男孩子轻的可怜。
男孩子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被抱起来那一瞬间全身都绷紧了,有多少年没有人抱过他,记忆中早已忘记这种温暖。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鼻子里萦绕着冷凌霜身上干净典雅的清香和自己衣服上绵软腐败的味道,半天才想起来挣扎。“别!我身上脏!您快放我下来!”
救人要紧,冷凌霜还顾得上这个?她看了马匹一眼,转念一想马匹颠簸,真要伤了内脏颠簸肯定更加危险,所以她不敢骑马,只敢抱着这个孩子走。
男孩剧烈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不要看大夫,你给我赔钱就行了。”
“轻轻躺在我手上,乖乖的别动,你要一动伤势就会加剧,忍着哪儿也别动知道吗?”男孩儿哪会听话,更是挣扎。
“不要乱动!”冷凌霜急了,手臂发力箍紧,她是有内力在身的人,男孩子哪里挣扎的过,顿时全身像套进了铁桶一般,一动也动不了了。
“我不要看大夫,我要你赔钱!快来人哪,有人骑马踩了人不赔钱,丧尽天良啊!大家都出来,不能放他走!快来人哪!”他动不了,于是杀猪一般尖叫起来。
见冷凌霜不理他,男孩又换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声音。“不要耽误您的功夫了,大爷,你给我点钱我自己去看就行。这会儿医馆都不开张了,你带着我也找不到。你把钱给我,我知道大夫住在哪儿,一会我自己去他家里找他。”
“你知道哪儿有医馆?那快些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