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风!
那是一个下午,可是狂风忽至,毫无预警地吹散了桃花巷的集市,只留下一地的狼籍。
天空厚重的云彩忽然合拢,越压越低,颜色也越来越深浓。
飞沙走石。
韦行从窗子看出去,只觉得被深黄色乌云所罩的大地上,连空气都变成了昏黄色。这颜色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象在旧书里发现了一片泛了黄的干花瓣,忽然在多年后,重记起年少时候。
那些过去了的岁月,那些连自己都已忘记了的日子。
其实,这种淡淡的哀伤应该是不会来打扰韦行的。
韦行可不是一个会悲秋的人。
只不过韦行本来就觉得很烦,一个人喝闷酒,当然比较容易产生一点点感触。不过,如果韦行想到了生命的意义,或者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什么,韦行自己先就冷笑了。可是现实一点的问题,又实在太让他——想杀人,他一再对自己说,这里是冷家韩青韩掌门的地盘,他虽然不怕韩青那家伙,可是他不想让韩青用那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所以,他不想杀人,所以他只好不去想他的烦恼。
所以,他只能说,他有一点奇怪的感触,那是一种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他也从来未曾拥有过的让他险些落泪的东西。
韦行发现自己居然拥有了如此奇怪的感伤,在他感到自己的喉咙有点肿,眼睛有点热,鼻子有点酸时,他笑了,他说:“靠!”然后把窗外一脚踢碎,狂风几乎是欢叫一声,扑了进来,整个风房间顿时一片凌乱,沙石树枝杂物狂舞,敲着窗敲着墙敲着门,又把每个可以掀起来的角落揭翻了细看,敲了又敲,终于把门敲开,通道顺畅,风势更猛,蒲席翘起一个角,然后直立起来,最后掀翻桌子,叮当哗啦声一片,店伙计闻声而来,直叫一声苦,一声苦后,就被树枝子刮破了脸,惨叫一声,逃了回去。
韦行站在窗口不动,衣角如蝴蝶振翅般拍动个不停。
风中的杂物在他脸上刮出血痕,韦行嘴角一个冷笑不变。
一群伙计以视死如归的表情,拿着木板上来准备钉上窗子时,正好看到灰衣韦行,自二楼的窗口跳了下去,当下大家尖叫一声,扑到窗前,暴风中,只见那灰色的身影已经一只破布袋,扑闪着忽打着飘散在风中。
韦行看到他们时,他们几乎是在拥抱。
韦行的师父冷秋正抓住韦行的老婆施施的一只手,身子与身子没有间隙,面孔对着面孔,眼睛凝视眼睛。
地上的草丛有身子压过的痕迹,施施的衣裳上沾着草叶灰尘。
韦行人如石雕,冰冷坚硬。
而冷秋,微笑着轻轻放开施施,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冷秋若无其事地笑问:“天气这么好,出来散步?”
韦行一动不动,手指渐渐握紧刀柄。
而冷秋的微笑里闪现寒光。
杀机一闪。
这杀机一闪,就隐沉在冷秋淡淡的微笑里,而韦行的眼光却始终似一把尖刀盯在冷秋身上,可是这刀一般的眼神动不能令冷秋动容,他那温和的目光依旧,罩住韦行,无所不包地控制一切。
如果你明知道自己会输,你会不会动手?有的人会,有的人不会,韦行正好是不会动手的那种人,他的恨毒会很深很深地刻在心里,可是他不会自杀。
施施看到韦行的目光,忽然惊叫:“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冲撞了师父。”
韦行不出声。
冷秋转身离去,韦行也转身离去。
施施慢慢坐倒在草地上,压碎的草,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日子,施施已在床上痛苦挣扎一日一夜,那个出生日子不对的孩子,懒懒地呆在她的肚子里,拒绝来到这个不欢迎他的人世。
韦行虽然不太懂计算日子,可是八个月就生出孩子来,也太过份了。
所以不能怪韦行会一个人喝闷酒,并且喝得有点伤感。
韦行在狂风中慢慢走回家去,那个该死的孩子倒底生出来了没有,施施惨叫完了没有?他已经喝了一天的酒,应该醉倒才对,可是心里有一件事在,那件事让他怎么也不能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