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切便都如常,还是专宠于前,新皇后也对万贞儿十分客气,嫔妃们更是望则生畏,仿佛是都如意了。
然而皇帝毕竟是皇帝,那么多的美人,年轻而娇媚,总是时时就会临幸什么人。万贞儿却不在乎,这男人本不是她的,她也从未曾想过他会是她的。
一日,内侍悄悄禀报,张淑妃有了身孕。
她沉思许久,开了一剂堕胎药命人送给张淑妃,果然傍晚的时分便传出消息,张淑妃失足跌倒,致使龙种流失。
她笑笑,又命人送去补品,只要是能如她心愿的,总是能好好地存在于这个宫中的。
然而皇上看她的眼神却有些不同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怀了龙种的人自然会处处小心,怎么会失足跌倒,然而他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有一时间,她心里有些微地悔疚,但只要是手指一触到玉饰,便立刻心硬如铁。
然而却总是防不胜防,不久又有宫人来报,说是柏贤妃悄悄地产下了一个男婴,如今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她便不由地恼怒,然而却不动声色。
皇上忽然有了儿子自然是十分欣喜的,不久后便封这孩子为太子。
她也并没有表示出什么来,只是静静地等待一个机会。
忽一日,从贺县夷疆进献了美女。
万贞儿亲自捡选,许多女子体态妖妍,容貌各异,年轻而妩媚。她从她们身前穿过,她们便恭敬地跪在地上,她觉出自己的老来,岁月真是不肯留人的。
忽然见到一个女子,雪肤如玉,眉若远山,双眸如点漆,她凝神看着她,看了许久,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回答:“小女子纪春红。”
纪春红?她又熟视了这女子半晌,笑道,“很好,你到掖庭看管内藏吧!”
纪氏女子连忙叩谢,她若有所思地又说了一句:“皇上经常会去翻阅书籍,到时候你可要好好地伺侯着。”
转过身,唇边不由地挂上一丝冷笑,心里却冰冷如水,到底这样作对不对呢?
成化四年春,我在掖庭观书,偶遇宫女纪春红。
这女子静静地站在角落里,全无声息,便仿佛不是活物。
我从她身边过,手里的经书落在地上,她便走上前来帮我捡起了书。
我接过她手里的书,然后便看见了她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种悲伤的感觉立刻涌上了心头,这女子的双眸居然与贞儿长得一模一样。
年青的女孩总是有她们的可爱之处,更何况这个女子又是十分美丽的。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除了更加年青外,几乎就是贞儿的翻版。
我不知道这个女子从何处而来,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她回答说:“奴婢纪春红,本是贺县土官之女,因为在与□□的战争中失败了,所以才被进献入宫的。”
我点了点头,这女子口齿清晰,说话的声音十分悦耳。
我看着她的模样却总是觉得悲伤,可能是因为她和贞儿长得太象了。这些日子,贞儿一直在努力地刺伤我的心,她作的事情我并非不知,但我却不敢询问她。那样虚幻般的感情,总是在困扰着我,我知道她从未真正喜欢过我。
想着我那些被强迫堕胎的嫔妃,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使她这样恨我。
我说:“我在找十三经注疏,你可知道放在哪里?”
她立刻找到了那书的位置,并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说:“你读过书?”
她羞赧地笑了笑,洁白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晕,“我小的时候读过一些,不过现在都忘记了。”
我笑了笑,“很好了,我的那些贵妃,连自己的名字都未必会写。”
她抿着嘴笑,不说话。
我便抓住她的手,她的手细柔而光洁,我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心里却又涌起悲伤,贞儿,她为何要如此刺伤我的心。
她象一只羞怯的兔子一般面红过耳。
我轻轻一拉,她便跌进我的怀里。
解开她的衣带时,我分明感觉到了心里报复一样的快感。
这女子长得实在是太象贞儿,因此我便毫不怜惜地摧残她,使她在我的身下娇呼落泪。我心里也不由刺痛,我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下去。
自那日后,我便日日与这女子欢爱,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万贞儿。
然而,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总有一个角落是我不愿意正视的。即使是在最快乐的时候,我也会忽然感觉到悲伤如潮水般来临,我的爱情,为何会变成了这样。
三个月后,有宫侍急报,太子夭折。
我大吃一惊,忽然发现,这三个月来,我忽略了柏妃母子。
我连忙赶去东宫,太子脸色铁青,牙关紧咬,鼻耳中均流出黑血。
我看了太医一眼,太医垂手站在旁边,面无表情,我知道太子是被人毒死的。
无法压抑地愤怒终于涌上心头。
我立刻直奔宁贞宫,在这个皇宫中,只有她才敢这样做。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太阳已经开始向天边落去,几中鸽子在宫宇间惊起,那是我的妹妹养的。
宫侍噤若寒蝉般地沿宫墙而立。
偌大的皇宫中死气沉沉,竟仿佛是没有什么活物的。
我感觉到心里无法抑制的愤怒,伴随着悲哀,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涌来,几乎使我无法控制而冲出体外。
然而,到了宁贞宫,这波浪便无由地低落了下去。
我看见宁贞宫外盛开的牡丹花,已经有了一些残败的痕迹,遍植于宁贞宫外的桑树,也开始飘下了一些树叶。
而在我的脚下,桑葚被纷纷踩破,流了一地紫色的血液,愤怒便越来越少,更多的悲伤出现。
然而,我死去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就这样算了。
闯进宁贞宫,看着那些淡紫色的熟悉的窗纱,我忽然发现,自从我恋上纪氏以后,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宫里并没有什么宫人,贞儿从来不喜欢宫人,她总是愿意独自一人。
于是便也没有人禀报。
虽然还是夏日的光景,这宫里却没来由地冷落,一进了这里,便仿佛有一丝寒意扑了过来。
一直走到最里面,才看见贞儿独自倚在绣榻上,桌上薰着檀香,香烟袅袅地升起来,贞儿的脸便隐在烟后,如梦如幻般不真实。
再见到她,我忽然发现,我的一切愤怒居然全部消失,消失地无影无踪,然而这却让我尴尬异常,难道我真地不能失去这个女人吗?
贞儿瞥了我眼,并不起身,她只是淡淡地说:“你来了!我计算着,你也该来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虽然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冷淡的态度,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但,我是皇帝,她只是一个女人。我说:“这么说,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她笑了笑,“太子无疾而终,真让人惋惜啊!”
我咬了咬牙,“是啊,但太子一向健康,怎么会无疾而终呢?”
她仍然那样虚无飘缈地笑了笑,“因为有人下了牵机□□。”
她这样的笑容总给我一种感觉,她仿佛不愿久留在人世一般,我咽了口口水,“你怎么知道?”
我很希望她回答,她不知道,或者说是她猜的,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抬头看着我,十分认真地说:“因为是我下的毒。”
我便立刻又愣在那里。
是她下的毒,她这样对我说的。我该怎么作?我是不是应该立刻叫人来,把她拖出去斩了?不可能。那么我该厉声叱责她,叫她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作?可能性也不太大。那么我至少应该说两句,表示一下,那是我的儿子,是龙种,她不能这样作。
我说:“为什么?”
她笑了笑,“没什么,我高兴。”
我便象一个白痴一样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也含笑看着我。
我们便这样默默相对了许久,我忽然说:“我喜欢一个姓纪的女子,我要立她作贵妃。”
她笑笑说:“好啊,好极了。”
我又愣愣地看了她许久,才说:“我是说真话。”
她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然而,她慢慢地把脸转向窗外,她说:“我老了,我已经四十岁了。这么大年纪的女人一定不能再生孩子了。”
她忽然转过头对着我妩媚地一笑,“所以我也不让别人生孩子,谁也不可以。”
我便又忍不住悲伤,我彻底区服,我当时作了一个足以使我一生后悔的动作。我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她软软地倒在我的怀中,我感觉到她无声地哭泣,泪水便也忽然涌出了我的眼眶。
贞儿她老了,总有一日她会离我而去的,那么以后的日子让我怎么过呢?
我知道当时我不该抱住她,这个动作使我在这场战争中完全失败了,再也没有与她斗争的可能性了。从此后,我的生命便操纵在她的手里。
如今想来,也许那真是我的错,但我却无法后悔,只要是看见她的哭泣,我便再也无法恨她,只有悲伤占据了我的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见过那个姓纪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