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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兰陀说的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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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那晚做了个梦,她梦到她生了一个小女儿,花朵一样可爱,碧色如茵的眸子和银子一般的长发。小姑娘活泼甜美,而她的儿子已长得和他的父亲一般英武俊美,会把妹妹抱在怀里,带她骑马、一起去猎狐狸……
奴奴吃吃笑醒,发现幕门掀开了条缝,天光渗进来,透过毡幕,滤成菲薄的一层,在幽暗的帐篷里载沉载浮。
帐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奴奴起身,钻出毡幕,幕门外风雪停了,天空蔚蓝,空气清澈得像是水洗过一样。
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取了外套,朝外走去。
快到王帐的时候,她看到撒达丁麾下的当户浑身泥乌站在王帐外,奴奴对他们笑一笑,脚步轻快地进了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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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兰——”
她唤了一声,然后声音就像被剁掉一样戛然而止——
弥兰陀坐在书案后,撒达丁一身甲胄未卸,站在案前,然后,她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放在汉人做的黑漆的书案上,下面垫着块粗布,血凝住了,稀稀拉拉合着泥水挂在蓬乱的赤红须发上。
奴奴忽然有点儿颤,她脑子发懵,脚下虚软,往前蹭了几步,颤声又唤了一句,撒达丁侧身看她,弥兰陀不言不动,宛若一尊俊美的神像一般,笔直地凝视着她。
奴奴终于看清了。
她一下软倒在地,呆滞地看着面前那颗首级。
她的堂弟、堂堂丘林氏族长,北狄四角第二的左谷蠹王。
被杀了,被她的丈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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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抖着嗓子说,弥兰,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放过丘林氏……弥兰,我、我、我为了你——
弥兰陀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轻声道:奴奴,你不该信我。
奴奴浑身发软被拖出去的时候,她像是死了似的,大张着眼睛,软绵绵地,任由侍卫把她拖走,她像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听不到了,就定定地睁着那双碧色的眸子。
似乎在她被拖出去之前,弥兰陀说的那句,丘林氏罪人之女,废去阏氏位,着实看管,也不重要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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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奴被拖出去的时候,和十十擦肩而过,小姑娘也一身软甲未卸,她有些怔怔地看着奴奴被丢进了远处一间土屋,她蹙眉想了想,蹬蹬蹬跑回自己的帐篷,抱了一大张防水隔湿的厚羊毡,肩膀上披着一条黑貂的大裘,跑去关押奴奴的土屋。
侍卫不让她进,十十好言恳求,对方就是不肯,小姑娘火气上来打算动手的时候,撒达丁的声音从她头顶淡淡洒下,“让她进去吧。”
抱着一大抱衣物,十十转头昂首看他,因为逆着光,她看不清撒达丁的表情,于是胡乱点了个头,就跑了进去。
土屋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地上一淌烂泥,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土炕,奴奴在地上坐着,整个人呆呆的,火红的长发涮在泥塘里,脏得看不出颜色。
十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她轻手轻脚地过去,把毡垫铺好,小心翼翼地把奴奴扶起来,把她身上满是泥水的肮脏外袍揭了,只剩下干净的衣服,才把她放到毡垫上,盖上裘皮,最后拿起外袍,脏了的那面冲墙,干净的朝着身体,隔开墙壁的寒气。
奴奴看都不看她,就呆呆愣愣的,要她躺着就躺着,要她坐着就坐着。
十十站在屋里看了她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在她要出门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晦暗干涩的声音。
“……谁杀……了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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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十背对着她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