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不可能了。”她断然否定,“楚歌,我承认我被你伤害过,伤害得非常深,深到我甚至连和你相似的人都非常讨厌的程度。但是,我们之间确实不可能了。”这么说着,她握紧聂蓝的手,向他晃了晃,“因为,我有了聂蓝。他不会离开我,他需要我,我需要他,就这么简单。”
尾声
病房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病人在氧气罩之下微弱的呼吸以及点滴进入静脉的声音,就在这安静里,搭配上和病床一线之隔的那些维持生命的仪器,那种死亡的感觉立刻侵袭了过来,凤凰下意识退后,却退到了聂蓝的怀抱里。
她在聂蓝怀里站直了身体,看着被白色包裹着的虚弱老人。凤凰没有上前,她只是站在原处,凝视着床上正看她,流露出渴望神色的老人。
那就是她十年不见的父亲吧?当年那么强大的老人,如今却是风中之烛。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她的心里窜升起来,看着父亲现在的样子,那又惶恐又解气但是却又莫名哀伤的心情堆积起来,掩盖了那积累了十年的愤怒和痛苦。
她很惶恐,惶恐地拉住聂蓝的袖子,而聂蓝则把手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温柔的鼓励她,“去吧,他想见你呢……”
看了他一眼,凤凰走到了凤家的大族长——也就是她的父亲面前,她看着父亲似乎想要拉住她的干瘦手腕,咬着嘴唇避开了。
看着他骷髅似的消瘦容颜,凤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恨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恨你!”是的,她恨他,恨他的残忍和霸道,恨他就这么夺走了她心爱弟弟一生幸福的可能。
她知道,对这个老人,她有憎恨的权力!
听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么说。老人干瘦而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了极其惊讶和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她,细瘦的手指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伸向她,却在挣扎了几下之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女儿凝视他时的一脸淡然,干瘪的喉头咕噜咕噜地发出浑浊的声音,而看着这样的父亲,凤凰下意识地退后——
她说不上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知道,看着眼前的老人,自己心里十多年的憎恨,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当年把她和弟弟赶出家门的父亲是那么的不可一世,而如今,站着的人却是她……
这么想着,她笑了,即使自己不想笑也强迫着自己微笑,再也不看父亲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推开聂蓝,她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昂首走过外面那些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也不理会大哥的叫声,她只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病房。
什么都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理会,尽快地离开这里,这样,才能不让眼睛里的泪水流下来——
不一会就走到了还在飘着雪花的庭院里,根本就没有看路的凤凰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地面上,聂蓝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捞了起来,扶起她之后,聂蓝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他只是用力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看着她。
凤凰也同样看着他,丝毫不示弱。
天上的雪花还在飞扬着,片片菲薄的六角形物体在飘落的过程中被路灯湮染成昏黄的颜色,仿佛是黄昏的天空被一片一片的剥落碎裂。
其中有几片落到了凤凰的额头上,聂蓝伸手,替她拂去脸上的发丝,手指流连在她带着不正常绯红色容颜上。
“凤凰……”他叫她的名字,非常的正式。
凤凰没有说话,只是用黑得像是星子似的眼睛凝视他。
“我爱你。”他看着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她回答的淡然。
“所以,凤凰,我现在说的话,完全没有我的私心,而是为你在着想。所以,即使你决定不听我的劝告,也要仔细的把我的话听进去,好吗?”
双手按在她肩膀上,聂蓝柔和但是严肃地说道,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而带着温柔的热度,他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深深看到她眼睛深处。
她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但是只有她知道,她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几乎掐破手掌。
“凤凰,你记得那天我告诉你我以前的事情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吧?”他凝视着她,深黑色的眼睛反映着雪光。
“……”她依旧沉默着点头。
“凤凰,‘……但是,你还是很爱你的父亲吧?’,这是你当初对我说的话,现在,我把这句话说给你听。”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威胁没有愤怒,他只是用那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的抱住她,不再说话不再强迫,给她一个独立而完整思考的空间。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刺到了她的心里,将历时十年都没有愈合的伤口狠狠地刺穿。
在被刺穿的瞬间,她疼的想哭、想大叫、想一巴掌甩到聂蓝脸上,但是在那本能的自我防卫过后,她却疼得在聂蓝怀里瑟缩成一团,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心里因聂蓝的一句话疼到深入骨髓,那一句“……但是,你还是很爱你的父亲吧?”,挑开了她心上唯一的伤痕,露出下面早已化脓腐烂的创口。
这疼可以让她痛不欲生,但是却是愈合必须要经过的部分。
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聂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安慰似的抚摩着她的肩膀,继续缓慢而温柔地说着:“凤凰,你爱你的父亲,比你想象中还要爱,在人类所有的感情里,亲情可能是最持久也最不容易被抹销的,那是一种很奇怪、毫无根据却牢固的爱,你现在以为你恨他,其实你爱他,没有爱的话,哪里会有恨呢?”
“……可是我不能原谅他!”把头埋在了聂蓝的胸膛里,曾经像是凤凰一样冲天展翅的女人如今却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无力。“他那么对凤羽!”
她孩子气地说着,声音里却有着崩溃之前细弱的哭声。
她怎么能原谅那个男人?她可以不在乎自己也被从家里赶出来,她可以完全不在乎自己受过的艰辛,但是她怎么能不在乎她最宝贝的弟弟因为她父亲的缘故,而一辈子都只能是个智力有缺陷的人!
她原谅了他,凤羽承当过的苦楚谁来管?她原谅了他,那么凤羽未来的悲伤要怎么承受?!
那就等于要她承认,凤羽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和她的无能!
对她而言……那太沉重了……她背负不起。
凤羽是她心上最深的伤痕,一辈子都不可能痊愈啊!
“……不能原谅是正常的,但是凤凰,尝试去原谅吧。”说道这里,也触及了聂蓝自己心里那一点深沉的疼痛,他瑟缩了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彻底不可以被原谅的……凤凰,你觉得是现在坚持下去,不肯原谅他好呢,还是你在你的父亲去世之后,你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好呢?”
他这么说着,那种仿佛从胸膛深处流淌出来的声音带着疼痛包裹了凤凰,让她紊乱的情绪镇定了一下。
是啊……她要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活在不能原谅自己中吗?
而聂蓝也一样吧?
不原谅不让自己画心爱油画的父亲,却在父亲死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聂蓝在告诉他,不要像他一样——
不要像他一样,连自己可以原谅自己的可能都没有。
现在的凤凰还有可以回头的时间。
“……所以,刚才那些话,都不是你想说的吧?”聂蓝拍了下她的头,“去和他说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吧。”他把凤凰朝前一推,不给她逃避和回头的机会,“我会在门口等你,一直等你,直到你出来为止。”说完,也不看凤凰,他径自转头,向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下了一天的雪已经积累得很深了,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去,始终没有回头,但是他仔细地听着,听着身后是不是有凤凰跟来的脚步声。
没有,偌大的天地之间,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到了医院的大门口,站在台阶上,聂蓝看着外面空荡荡的大街上堆积深厚,反着白光的路面,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忽然有想要抽烟的冲动——虽然他不会也不喜欢抽烟。
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抽一支了,聂蓝苦笑,朝掌心里深深的吐气。
他知道凤凰去见他的父亲去了,他也知道她不会让自己后悔,于他,这就很幸福了。
他只需要安心地等待,等待着她回来就好。
这么想着,他大口地吸气,却看到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子停稳,镶嵌在流线型车身上的窗子被徐徐地摇了下来,耿长生那张俊美,但是看在聂蓝眼里显然欠揍的脸出现在窗子后面。
一副对车里的空调很满意而不打算离开的样子,耿长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朝他招招手,“外面很冷,不进来坐坐吗?”
“……不,谢谢了。”他进去之后还能完整着出来吗?他怀疑。
点点头,似乎对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很满意,耿长生也不勉强,他看了一眼聂蓝身后的医院,不经意地说道:“今天晚上……凤家的老爷子似乎快要不行了吧?”
“我是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但是我不对没有发生的事情进行猜测。”聂蓝冷淡地说道,对这个男人,一句好话都是浪费,“那问下,您又是来这里做什么呢?”
“我来送我尊敬的人离开这个世界。”耿长生难得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而这个答案让聂蓝一愣。而看着他错愕的表情,耿长生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我也是有尊敬的人的,就是凤凰的父亲,他曾经是这个城市最伟大的商人之一,而且在未来也将继续站在伟大商人的行列里。”
“但是你却让凤家破产。”聂蓝没有在讽刺,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尊敬和商场上的争斗无关,再说了,如果是真的跟凤老爷子过招,我可不认为我能这么轻易的就胜利。此外,我需要补充一句,凤家还没有破产,虽然它即将破产。”耿长生说道这里顿了下,显然没兴趣再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他只是看着聂蓝身后的医院大厅,然后了然地开口:“凤凰在里面吧。”
知道他一直没对凤凰死心,聂蓝拧起了眉毛,“……是又怎么样?”
耿长生反倒是笑了起来,“不怎么样啊,我能怎么样啊,真是的,呵呵,只不过想问下,她是不是愿意拿自己来交换凤氏不破产的条件而已。”说完,他耸肩。“虽然我知道她拒绝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但是问还是要问的。”
听他满不在乎的这么说,聂蓝心里微微生气,他刚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了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凤凰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下次威胁别人的时候可不可以有点新意?一个把柄拿来说了这么多次,被拒绝了这么多次,你还真没记性!我最后告诉你一次,凤家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
听到身后传来的那洋溢着活力的声音,听着她和往常一样的语气,聂蓝放下了一颗心,也就把心里因为耿长生而产生的不快丢到了脑后。
不会有比凤凰更重要的人了,他回头,看着踏雪走来的是他的女神他的凤凰,那个任何人也无法打倒的女人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
朝他丢去一个温柔的微笑,在面对耿长生时,凤凰的表情变得非常凶暴,她朝车子里的男人龇牙,森森白牙反应着雪光好不怕人。
“我只是不断的征询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罢了。”耿长生依旧笑眯眯的。
“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凤凰断然反驳,走到聂蓝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向外面下满大雪的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