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婴又抽了一口,满不在乎挥挥手,“站着干嘛,坐啊。”
叶枯雪踉踉跄跄地坐下,抬眼看她,有一种人畜无害又无辜的好看。
眼角的血又淌下来,他眨眨眼,叶婴走到他跟前,笑眯眯两根指头拈起雪茄,往他左眼的伤口上一按——
薄薄青烟带着一股皮肉燎烧味儿腾起来,叶枯雪闷哼一声,却没叫疼,只轻轻抖着声唤了她的名字:“阿婴……你怎么了?”
她垂头一瞥,腕上八只绞丝缠花镯子下头四个青黑指印,粲然一笑,垂头在他伤眼上吹了口气。
气是热的,扑到面上就凉了,冷飕飕透入他的伤口
“昨晚和李先生在床上没轻没重,我这么些男人里,数他把我弄得最疼。”她瞥他一眼,忽然嗤笑出声,“但好在李生说到做到,我说想娶我,就得拿你的脑袋来下聘。”
他勉力说道:“……你跟我说,我的命你拿走。”
她只甜甜蜜蜜地对他笑,轻轻巧巧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她说,你说的话,从那天起,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枯雪左眼血肉模糊,眼角焦皮朝外翻着,下头露着血红的肉,但他依旧是俊美的,温润如玉,富贵天成。
谁能想到这么俊的一个陌上公子,是从梳头娘姨肚子里爬出来的,
叶婴端详了他一会儿,啧啧了一声,说伤成这样都好看,卖相真好。
语罢,她忽然兴味索然,随意把雪茄朝旁边万年青的花盆里一丢,从侍女托着的漆盘里拿出把象牙柄镀金的左轮手枪。
那是他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第二天,她便和秦家少爷定亲了。
她无聊地道,“便宜你了。”
枪口塞进叶枯雪嘴里,她开枪的时候忽然又兴致勃□□来,问他,说:“阿宽哥哥,你还记得你教我唱的《春日宴》么?”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关于她的所有事情,他统统记得。他刚要说话,冰冷枪管压着他舌头,
她扣动扳机,笑眯眯地掀飞了他的脑子和头盖骨。
仆人收拾尸骨的时候,楼上哒哒哒赤脚跑下来一个青年,身上胡乱裹着睡袍,面容上带着一种稚气的英俊和孩童一般的惶然。
他看到叶婴的一瞬间,像只小狗一样扑过来,他踩着叶枯雪的脑浆和血,扑到叶婴怀里,叶婴伸展手臂抱住他,被他不知轻重地撞到柱子上,背脊生疼,她不在乎,只担心地道,“小心些,跌着了怎么办?”
青年把头埋在她怀中,垂着头鼻尖拱着她的耳垂。
叶婴听到自己长长地叹息一声,她说,阿然,阿姐只有你了。我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阿然不言,死死抱着她,半张面孔掩在她湿漉漉冰冷的长发里。
她拍了拍他的背,揽着他刚要走,低头一看,眉毛皱起来,她把阿然推到沙发上,早有机警婢女端了铜盆过来,她蹲下身,把他的脚抱在怀里,亲手把上头的血迹擦洗干净。
她洗的时候,阿然从她头顶弯身,抱住她的背,小狗一样蹭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气音。
给他套上袜子和软缎毛里的家居鞋,叶婴起身,揽着他往楼上慢慢地走,柔声道:“药吃了么?我让人炖了牛奶粥,最补人,你得喝完……”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瞥到窗外一色铁灰的天,她忽然沉默了一下,突兀地说,阿然,阿姐给你唱歌罢。
阿然亮晶晶地看着她,她看着弟弟颈子上那道巨大的破坏了声带的伤口,叶婴慢慢地唱了起来,是一首《春日宴》
她以前跟孟小冬学过一阵子,颇得余派几分真传,嗓子清润透亮,便唱得婉转缱绻。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叶婴的歌声便与她的影子一起在冬日中拖曳出长长的尾声。
天上终于下起了雪。
她想,人要是只若初见,该有多好。
但那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