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乱眉一抖,忽放低声音,黯黯道:“没死。”
林无衣狐疑道:“如何肯定?”
说书人咬字道:“我虽没见过,但有人见过,就在陆江平七十大寿上,他还送了陆江平寿礼,乃是用冰火石雕刻的长生不老松,树体一半青一半红,纠缠而上,远远看去如两条缠在一起头顶开花的毒蛇。”
林无衣听罢坐起身子,半信半疑道:“你这话倒不像没有亲眼见过的。”
说书人坐起,忽挺直了背,一副你可以侮辱我长得丑,但不能质疑我说的话的样子,道:“你信,就是真的,你不信,我也能说成假的。人生在世,真真假假都是闹着玩呢,左不过你听到的是你想听的,你信任的是你想信的。”
林无衣听这话自有一番道理,又思付他方才所言若虚宫之事,虽言语夸张,但十有八/九却是真的。他两耳被伤,却依旧可以有条不紊对答如流,不觉对这说书人的身份很是好奇,伸手翻过一茶碗,放在说书人面前,提壶给他满上,眼睛却见这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落在腰间青结打着的一枚锈迹斑斑的铜扣上。
那说书人注意到,伸手将那铜扣解下放在桌上,泠然一笑:“这个可不能给,这是我的护身符。”
林无衣将那铜扣看在眼里,铜扣六边,中间锈迹下乃是一朵五瓣花。斟满,放下茶壶,道:“那你可得收好了。还有一个事,要麻烦您。”
说书人噌的起身,浑身绷直,仰脖正要出口,猛然惊醒般又躬腰缩成一团坐下,嘿嘿一笑,道:“您说。”
林无衣虽不知这人姓名,但猜想此人不但认识林飞红,甚至还认识她。当年的胭脂军最多时有三万,人人腰间皆有五花扣腰带,并不是稀罕物。
她道:“从今天起,你只能说林飞红,必须天天说,少一天”她抬手指了指说书人的耳朵:“我就剁你一块肉。”
说书人捂耳一怔,眯眼结巴道:“说......说什么?”
林无衣起身,站的如山如松,头顶的太阳斜照下来,将其罩在一片金光里,道:“说,林飞红归来,要血洗武林!”抬手一片红缨竹叶刀从袖中飞出,直直插在赌坊的牌匾上。
一阵风过,匾裂砸下,断在街上。说书人骇然,半刻起身,抱拳向林无衣道:“总要有个时限,说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林无衣提气道:“武林大会结束。”转头抬眼,一刀杀气奔出,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再叮嘱了吧。”
说书人忽勾唇笑了,拱手道:“放心。”老猴爬树般跳遁而走,片刻消失在街尽头。
林无衣站在风里,沉默良久,如她二人此番对话,既不问彼此姓名,也不谈来历,似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暗卫接头,可这个暗卫只存在看见五花扣那一瞬,不深究,不求同路,相交一刻默契携行,分散之后各有人生,便是那无影无踪不可食用不必言明的信念凝结成的一呼百应。
她一时心潮汹涌,身边涌来许多人也没注意到,直到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叫卖,看过去却是一壮汉扯着一女人头发,将其拉到赌坊门外,大叫道:“三两三两只要三两,腰细屁股大,特别好生养。”
林无衣一时气起,便要上前,只见有人上去拉着女人转圈看,有人嫌贵讨价还价,有人质疑“这是你媳妇儿吗”。
那壮汉满脸油光,眼圈黑的塌陷在眼窝里,看起来凶神恶煞,露出着半截黑粗手臂,眯眼一张口,露出一口又黑又稀松的牙。
好不容易等来个愿意出价的,却只给二两,壮汉不愿意,但那买主多余一枚钱也不出,最后男人松口,拿了二两钱在手里一颠,转身自顾自又进了赌坊。
那女人穿着件薄薄的灰衫,跟林无衣救下的犯人看着并无两样,她头发似乎被揪扯过,眼角淤青,整个人神情呆滞,跟在那买主后面低头喃喃重复道:“情义千金不如薄银二两,情义千金不如薄银二两。”
众人散场,无不唏嘘。
林无衣怒目已涨,虽知这种事在廊州这种三不管的地界还不知要碰到多少,哪里能够各个管的到,但真要她置身事外,做个旁观却是比出手救人都要艰难的多。
她勒令自己正事要紧,硬下心肠,转身便走。身后却响起“啊”的一声惨叫,随着众人回头去看,却见那被卖的女子一头碰死墙上。
那墙是好运客栈的外墙,店小二出门捂着嘴嫌弃的骂了句“真他娘晦气”。
买主更是气的要鞭尸,转头扯着女子血啦啦的身体拉到赌坊门口扔下,冲进去将那壮汉又拉了出来。
他指着地上的死人道:“你这分明就是在坑我!还我钱钱来!”
壮汉一口否认,道:“关我屁事,人我都给你了,你看不住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了。”
“你跟我耍无赖呢是吧?”买主说着便左右一撸袖子,瞬间从人群里走出两大汉,上来对着壮汉推搡问他怎么回事。
壮汉一看这架势怂了,问买主想要怎么办。
那买主忽歪头冲着赌坊门里一看,有个小女孩露着半张脸,眼睛长的明亮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