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捂着被拍开的手,倒也不恼,嘿嘿笑道,“不就几本破书嘛,别伤了和气。”
“这些书虽有些年头,却并有过大的破损,内容也都完好无缺,你何以说它们是破书?”谢悠强压着怒火道,“你走吧。你与它们既无缘分,便也休要再说这些折辱的话。”
那人像是没听懂逐客令,反倒赖住不走了,腆着脸道:“赖我,赖我,瞧我这臭嘴,真该打。”
说着他抬手,象征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谢悠不说话,小心理着自己的书,板着脸不欲与这赖子搭话。
站在不远处的阮蓁小声问道:“我们要去跟谢郎君打个招呼吗?”
“他此时怕是不愿见到华溪村人。”卫渊淡声道,“读书人卖书,尽显落魄。他特意选了镇上最偏僻的街道,想来也是不想碰上熟人之故。”
阮蓁十分理解,于是道:“那我们直接走吧,就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两人无意打听他人私事,本想就此离去,却见先前那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惹得谢悠突然发了火。
“不卖!不卖!说了不卖就是不卖!你再来问我几遍都是不卖!我谢家就是再落魄,也绝不会做出数典忘祖之事!”
那人耸了耸肩,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悠发完火,喘着气平息下来,默默收拾好面前的书籍,一本一本码得整整齐齐。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天色,掏出一块干饼,刚要咬下时,视线却蓦地看见阮蓁二人,尚未平息下来的脸顿时涨得更红,有些结巴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这、这么巧,你们……你们……”
他捏紧手中干瘪的面饼,面色窘地像是要立马掉头就跑。
阮蓁对他笑了笑,面色如常道:“好巧呀,谢郎君也来赶花市?”
谢悠胡乱点了点头,一些饼屑从他指缝落在书上,慌得他赶紧去擦,可又忘记放下手中面饼,一时间竟越忙越乱。
“谢郎用这个擦吧。”阮蓁递给他一块干净帕子,似乎根本未曾看到他的窘态。
“不,不,”谢悠连连摆手,严肃道,“太唐突了!”
“无妨,”阮蓁迅速往旁边看了一眼,悄悄道,“这是我偷拿卫郎的,你放心用着。”
谢悠下意识看向卫渊,却见卫渊面不改色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谢悠低了低头,将手帕接过来,低声道:“多谢。”
他默默理好了书,又将手帕递还回去。
“郎君今日生意如何?”阮蓁随口问道。
“我原想借此解得燃眉之急,却不成想这一上午都无人前来。”谢悠摇了摇头,面上是一种既失望又松了口气的复杂表情。他叹了口气,面色又有些红,“读书之人却反过来卖书,本就是有辱斯文之事,想来这往来之人心中不齿,这才不愿前来买书。”
阮蓁大为纳罕,“那又怎么了,你只是卖书求得温饱,又不是不尊师重道了,何以就为人所不齿了?”
谢悠只是摇头,面容苦涩,“父亲与祖父爱书成痴,幼时我每每要净手三四遍才被允许开卷翻阅,若是他们知晓我将这些书籍典卖求钱,恐怕会追着我骂不肖子孙。”
阮蓁见他这幅失落模样,心中却只觉得荒谬,在她看来,不过是些书本罢了,哪能比得上自己的温饱重要?
她张口欲言,却被身旁卫渊拉住了胳膊。
卫渊先她开了口,“看得出谢郎君也是爱书之人,想必也定是有难言之隐,这才会忍痛割爱。”
谢悠面上有些难堪,慢慢低下了头,“卫郎君无需为我辩解,此事,此事其实只是为了成全我一己之私。我并无什么可辩白的。”
卫渊并未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这本书,可是初版?”
谢悠眼睛一亮,“对!确是初版!不只是它,我花了数月将这些文书一一抄写,只留手抄本以供平日捧读,带来这里售卖的全都是初版!”
卫渊语气带上几分讶然,“如此藏书,郎君家底算得上丰厚了。”
谢悠长叹一口气,苦笑道:“不过空有个书香世家的名头罢了,其实早已一代不如一代,到我这一代,已经落魄到要卖书的地步了,哪还有什么家底之说。”
谢悠看向卫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我却不成想,卫郎君竟能一眼便认得这书?可对古籍也有所研究?”
“略看过几本罢了,称不上研究。”
“卫郎君不必自谦,”谢悠由衷道,“我头次见郎君时,便觉郎君与我们这些村人不同,瞧着就像是高门大族之人……”
阮蓁闻言,不由得侧了侧脸,端详着身旁的卫渊。
卫渊捧书的手,微微僵了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