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炳文带领着阜丰号、“伍义泰”众人,一边小心翼翼的安排着自家每日的口粮,一边还要咬紧牙关接济饥民。十余天后,他们也和城中的所有人一样,束手无策的面对才刚刚开始的饥饿。然而也就在这时,守城的官兵居然还以武力向百姓索取食物,以致房屋被毁、金银被劫等事时有发生。
接下来,人们的食物已不局限于粮食,药材、草根、浮萍、树皮,“伍义泰”中,能吃的药材、不能吃的药材早已被抢了一空,阜丰号中的人们,已经在审慎的计划着如何分配皮箱、皮靴等代用食品了。顾永、杨天循、伍炳文和王东江几位年长者,尽量的把每一丁点能吃的东西,都省下来留给商号里的年轻人、还有顾寒这个丫头。此时的杭州城里,白日不闻雀鸟之声,入夜更无犬吠鼠咬。
终于,阜丰号中出现了第一个倒下的人,杨天循。这位老人,除了终日吃不上半口食物外,还要强撑着照顾一个个饿倒、饿晕的商号中人,此时,就那么静静的靠在墙角,脑袋无力的垂在胸前,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然的走了。
当人们陆续得知这个消息后,所有人都无力哭泣、甚至无力爬过来看上一眼,人们的脸上都是少有的平静。一来,他们已经真的再无力气做出表情;二来,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轮到的,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杭州城里,街上几乎难以见到一个正常行走的人,偶有碰面的人,也皆抬不起头来出声招呼。至于有人摔倒,那基本就意味着他从此永远睡去了。此时令人们心下诧异的是,怎么竟然还有人同自己这般活着。朗朗青天下的杭州城,一时竟如百鬼夜行。
相较于伍炳文众人在城里承受着身体上的折磨,城外何卫的心,却是整日处在如刀割般的痛苦和煎熬中。半个月来,虽与城中早断了音讯,但他能想象的出那里的惨状。围城最初的几日,他就在情急之下,差了小勇和小松分别去宁波和翠屏山,通知两处的人速带粮草赶奔杭州来。尽管他知道这极有可能远水不解近渴,但他不能不尽力一试。
这期间,胡雪岩从其他处购来的两万多石粮食,没能送进城去,反倒入了太平军之口。这期间,开化几处收上来的晚稻,在何卫的催促下急急的送来,但就是滞留在城外,始终无法接近城池。饶是智计百出的何卫,在被几十万大军围得铁桶相似的杭州城前,此时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
距离杭州较近、宁波的赵兴开和小宋,在见到小勇、得到何卫的指令后,第一时间带上能筹措到的两车粮食,火速赶往杭州。尚未来得及与何卫见面,便在夜间与一伙在城外劫掠的太平军遭遇,三人无奈之下,一把火将所有粮食全部烧了,之后,被恼羞成怒的太平军杀死在了当场。
当何卫在几天后从四处流窜的难民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眼里,几乎流出血来。
小勇乃是自己初下江南就结识的好友、兄弟,他始终那样的不声不响,但又从来不辞辛劳。他们一起,从衢州阜丰分号当初的弱小,一路走到今天,浙省、闽省两地的红火,有小勇不可磨灭的功劳。
而赵兴开和小宋师徒俩,从当初“回春堂”与“伍义泰”那般结缘,到后来随自己走出衢州,远赴宁波。这些年来,何卫四处奔忙,几乎有些忽略了他俩的存在。但他俩不但从无怨言,时至今日,竟义无反顾的赶来,不惜以身赴死。何卫在悲痛之余,甚至有些责怪这三人,为何不放弃了粮食而留得性命。不过,他扪心自问,换做自己,也会这么去做。
年底时分,当林童和常云,林凡、陈柯带了百十名手下和粮食赶来时;当田再勇带了百十名手下和粮食赶来时。碰面后的众人,面色凝重的一同看向远处那座风雨飘摇中的城池。
数日前,当城中的人们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时,太平军抓住时机将一些劝降的书信绑在箭上射进城来。此举瞬间令早已斗志全失的官军大乱,钱塘门、清波门处的总兵文瑞直接率所部兵士全部投降。
随着城内官军粮饷已尽,尽管巡抚王有龄仍在挨门挨户劝捐,但哪能得来半点响应;尽管王有龄悬重赏募死士试图打通连接城外的粮道,但终还是被太平军尽皆截获,一粒米也未进得了城来。
经过近两个月的围困和攻坚,太平军终于在咸丰十一年年底这一天,从望江、候潮、凤山和清波四门,杀入了杭州外城。
巡抚王有龄及一干官吏,自缢的自缢、战死的战死。只留下一个逃入内城的杭州将军瑞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