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尖细的一声“掌柜的,今儿挺热闹啊.”接着,一位头发花白,面白无须的老人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坐着的钟为谷,连忙紧走几步上前一礼,“为谷老哥也在啊,今儿我可有口福了哈哈。”,钟为谷见来人近前,也是赶忙站起身来回礼道:“王公公今日不当值么?怎么有如此雅兴。乃化,快见过王爷爷。”边说,钟为谷边拉过身后的少年。众人都知这王公公王清乃是皇宫御膳茶房的主事太监,身份不低,但见王清如此礼待钟为谷,却都是一脸纳闷的表情。
王清和钟为谷落座,小二给二位倒上茶水。王清抿了口茶,抬头见众人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为谷老哥,你也是的,都老邻居这么多年了,怎么?他们还都不知你的身份?”,“啥身份,这不是都告老出来了么。”钟为谷平静的回道。“老哥现在做些什么呢?”近日紫禁城里事物繁忙,王清也是很久没来荟星楼了,才有如此一问。“哈,每天来这跑跑腿,买买菜.”听钟为谷这么一说,王清一下站了起来,看着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这眼神也是可以,你可知为谷老哥是谁?那是御膳茶房的疱长,御厨的头!居然跑这来给你买菜跑腿!你可真是守着宝山还不知啊。要叫我说,就不该你这荟星楼发财!”两位老人宫**事多年,在宫外两家又住的很近,彼此相交已久,王清替钟为谷不平道。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的表情可是精彩了。“咳!老得掂不动大勺啦,只能干点力所能及的了,掌柜的,您可别挑理啊!”
“钟叔,你这话儿可怎么说的!我这事干的也太不是东西了!不过钟叔,您可真不该瞒我们这么多年啊。”掌柜的一脸尴尬。刚才还提起要给钟为谷涨工钱,现在看来,这可是自己花多少钱都请不来的人物啊。
“哼,啥老了!你以为我不知你那脾气秉性?别说老了,你再老几十年,还愁宫里养不下你?”王清埋怨着。“就是!您老跟边上随便漏两句,都够我们荟星楼活几年了。”小二跟边上,一脸兴奋。“滚一边去,你个臭小子!就知道你们荟星楼。”王清老脸上也快绷不住笑意了,心道这小子真够贼的。
“不行,钟叔,既然今儿都说开了,您说啥都得给我们露一手!”掌柜的心里也是热乎乎的,“大家一起吧,反正这时候了,也估计没啥人来了!小二,上门板,这顿我请了!”掌柜的吩咐道。“得嘞,您?好吧!”小二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钟为谷无奈,苦笑一下,“乃化,过来给我帮厨。”说完,带着少年进后厨去了。
众人把几张桌子拼好,一同围坐在一起。功夫不大,一大盘葱烧海参,一大盘溜肉片,一大盘四喜丸子摆上了桌。钟为谷爷孙俩也走出来坐下。
“就这三个?”大山子见大家都坐下了,有点失望的说。“你说什么?你个臭小子,你这辈子能吃上一个都够吹一阵子的了!”,掌柜的伸手给了大山子一个栗凿。“就是!一会端着你那一斤烙饼半斤猪头肉一边吃去,对了,还有葱!”小二这么一说,惹来一阵哄堂大笑,大山子也傻笑着直挠头。
“掌柜的,把我们刚才点的菜也让后边做了一起上来吧,这样更热闹!”,刘步晨说道。“对对对!小二,快去吩咐一下。说好了啊,都算我的。”掌柜的从柜台里抱过一坛酒,早已跃跃欲试了。“还有我的老三样!”大山子看着小二背影喊道,回过头来见众人一脸鄙视,傻傻的讪笑道“我这不是怕吃不饱嘛!”又招来一顿白眼。
京城就是这么个地儿,作为几朝的都城,身聚千年的积淀。京城的茶楼酒肆,历来是南来北往、五行八作之人聚集所在,天下的消息,无不可在这里聊,也无不能在这里听到。而京城的老少爷们,当生活的压力不是那么大了,精神上自然追求的高起来,每每以芸芸众生为己任,聊的话题,也更是以家国天下为多。此刻,几杯酒下肚,气氛也热烈起来。
“还别说,这么多年了,还就好老哥这口溜肉片。”王清面色红润,边咂摸着滋味边说道。“瞧您说的,您老在皇上身边,啥好吃的没见过。”小二嘴里含着块四喜丸子,囫囵的说。“嘿,别提宫里。当今圣上节俭你们又不是不知,结果连我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节俭了,没准还真比不得你们呢。”王清抿了口酒,筷子又伸向了肉片。
“那是王公公您不贪,否则伸伸手也不至于喝口高末儿还得自己掏银子不是,”钟为谷这么多年来,可是了解王清,要不然二人也不会私交这么好。“对对对,王公公您什么好茶没见过,还得说现在像您这样的好人不多。”掌柜的端起酒杯,敬着王清,众人也是一同举起酒杯。
“皇上现在的身体怎么样了?”放下酒杯,钟为谷问道。他向来知道道光皇帝除勤俭得近乎到抠门的程度外,勤政也是到了对自己残忍的地步。自己告老出来这近半年,说不想着也是假的。“唉!为谷老哥啊,你也不是不知,”王清长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一年多来,先是洋人打到大沽口,进而琦善私下签订《穿鼻条约》,把香港割出去了,然后耆英的《南京条约》,这一件件的都叫什么事!死了多少人、赔了多少银子不说,这憋屈劲别说是皇上,换谁受得了啊!再加上半年前王鼎大人暴毙,这半年也真够皇上受的。听皇上身边的公公们说,前些日子皇上还吐血了呢。”说到这里,王清压低了嗓音。
“哼!王大人果真是暴毙么?”徐晋之菜动的很少,只是闷头喝酒,此刻的语气似是有些气愤。钟为谷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外间果然有诸多猜测和传闻啊。脑海里,又回想起圆明园的那一晚。
那是道光二十二年的六月,早已近焦头烂额的道光皇帝本欲在圆明园放松一下身心,奈何以穆彰阿为首的一众投降派大臣追至园中,力陈林则徐在广州种种得罪英人之举,力劝道光皇帝进一步处罚当时已受贬职、治理河工以戴罪立功的林则徐,以讨英人谅解。六神无主之下,道光皇帝下旨将林则徐发配**伊犁。八日晚,闻此讯后,七十四岁的王鼎老人不顾舟车劳顿,一路从外地赶回圆明园,脚步不歇的立刻晋见圣上,痛斥投降派,力主重新启用林则徐、邓廷桢等禁烟大臣,但虽经廷谏、哭谏、乃至牵衣以死相谏,终未能动摇道光皇帝的决心。那一夜,老人的骂声、哭声几乎响彻圆明园,不绝于耳。次日传出王鼎大人暴亡的消息。当时钟为谷也在圆明园,伺候道光皇帝一众的膳食起居。之后,虽被严令封闭,但钟为谷还是陆续听到王鼎大人乃自缢身亡的消息。而这也促成了钟为谷的愤然告老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