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继续摆到白棋点入黑角那一手时,何卫再次问道:“大师,这手点进去,难道有用?黑角明明很坚固了啊。”“再有坚固的外表,其内里也未必铁板一块。而且,那子我本就是来借用的。其实是为了治理外边的一队白子。”何卫似懂非懂,但继续摆了几手,让何卫有点明白了,暗自惊叹这老和尚手段果然高超。
复盘至黑杀上面一队白子这一段,何卫反复摆了几次,思考了良久,还是问道:“大师,这里晚辈有些不解。这队白子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逃出,可大师为何却几次脱先呢?”问完,何卫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老和尚。“既然能看到这层,那,小子,你就再好好想想,不妨多看看外边。”老和尚面带笑容。“你以为这疯子的棋是那么好杀的?你可知老夫当时心里有多憋屈!如果吃吧,他借救援之机早已在外边走好;不吃吧,之前下的那些便失去了意义。最要命的是,这一战下来,我的脑子彻底乱了。”杨犀在一边有点愤愤的说道。
何卫恍然,但仍是有点难以相信的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么一大队子也可以弃?”“有何不可!按理说每个落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都是有生命的,但是当它的死能换来更大利益的时候,为了全局,该牺牲时就要牺牲。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历史上,即使强如大秦,也曾委质异人于赵;盛如汉武,亦有昭君和亲出塞。”
何卫彻底的震撼了,老和尚的话,句句如重锤敲在他的脑海。看似是在解说棋局,但此刻的何卫,虽然对二老对弈时的招数还不甚理解,但对世事的思考理解上,仿佛打开了一扇宽敞的大门。他站起身来,躬身向老和尚深施一礼:“多谢大师,小子何卫受教了。对了,晚辈还未请教大师法号,庙宇何处?”言辞恳切。“哼,就他那个疯样,那个庙收他!”二老只要在一起,杨犀总会这样调侃老和尚。“哈哈,老僧常云,专喜四处云游,再说,你看我这副德行,谁愿意收我。你就是杨老头说的那个小子?嗯,不错!老僧也看你眼顺,就叫我疯和尚、疯大师都可,不必拘礼。”
“疯大师,吃饭了!”杨杉从厨房欢叫着蹦跳着跑出来,一头扎进常云的怀里。叶巺三人端着做好的饭菜,也随后走出厨房。“哈哈,这妮子,又长漂亮啦!给你疯爷爷做啥好吃的了?”常云溺爱的抚摸着杨杉的头。“有肉!”杨杉别的不说,只这两个字把何卫说的以手加额。心说这丫头当着和尚偏偏说肉,也是够调皮,但见众人似是见怪不怪,心里一阵纳闷。哪曾想常云的眼睛都亮了,“妮子,去把你抠门爷爷的酒拿来!”一句话逗得众人大笑,杨犀老脸一紧。
六人围石桌坐下。酒是杨犀准备用来泡药酒用的,烈的狠。杨杉不喝,其余几人皆小口抿着,独常云换做大杯,且每杯必是一饮而尽。惹得杨犀一阵心疼“你给我剩点还泡酒呢!多吃肉行不行。”众人更是哄堂大笑。
“常云大师,出家人也能喝酒吃肉?”何卫即使领略过老和尚的狂放,但此时也有点不淡定了。“这喝酒也是修行啊。”常云一本正经的一句话,招来一顿白眼。“切!一群凡人。别小看这酒。初饮之时可品五谷精华之醇厚,再饮,可感上天之无私馈赠。酒到浓时,既可是岳武穆枪头的匈奴血,也可是李后主笔下的思乡泪。至于饮酒之人何种体会,全由个人所处情境和心绪而定。似杨老头那般喝法,纯属假装斯文,牛嚼牡丹,糟蹋东西。”一席话说得何卫心中一股豪情激荡,拿起杯来一饮而尽。“怎么样?是否想到了虎门的战场?”常云深以自己这番激扬文字为有理,傲然的说道。
“何卫哥哥,你伤口还没完全好,不能多喝。”杨杉见何卫这般喝酒,一阵担心,紧张的说道。“是啊,你的手尚需耐心恢复,少饮即可,多了恐使伤口崩裂。”杨犀语气中仍是带着憾意。两人的话说的大家又是一阵黯然。常云何等修行,又加上之前从杨犀口中多少对何卫有些了解,知他二人心中各有心结。破烂僧衣袖子一挥:“无妨!除死无大事。从来只有残疾之心,何来残疾之躯!若真是有用之身,何处不可是战场。尽全力而不能致,尽可无悔!”
一番话说得杨犀和何卫皆是心中一亮。“是老哥执着了,多谢你了,疯子。”杨犀此时庄重的对常云说道。何卫站起身来,前走两步,面向二位老人,跪倒在地,深深施礼道:“小子何卫,自来此处,先得杨老人家救得性命,恩同再造!又蒙常云大师振聋发聩,醍醐灌顶。小子何德何能,如蒙不弃,何卫愿拜二位老人家为师,时时聆听二老教诲!”言毕,也不及二老回复,一连几个头磕了下去。
此时两位老人脸上,惊诧过后早已乐的如老树新花。两人异口同声:“快快起来,还不给师傅上茶!”何卫起身,恭恭敬敬的依次给二老献过茶水后,肃立一旁。“哼,疯子,这回你可是捡到宝啦。老夫辛苦半天,你只是叨叨两句,如今竟落得一样。”杨犀不忿。“哈哈,对这小子来说,此番经历,正可谓因祸得福啊。”这话一出,引得杨犀心中一动,“别尽说便宜话,何来的福!今日你若不拿出像样的礼物,看何卫还要不要你这便宜师傅。”杨犀这是要帮何卫套出常云的私藏了。
“哈哈,咱俩谁也跑不了。”常云笑道。说完,注视着何卫沉吟了片刻,“也罢,我看你小子也不是出世的人,须知身处红尘,于人于事,当时刻恪守内心之清明。今日我便传你坐禅之法!”说罢,旁若无人的就地打坐,五心朝天,二目微睁,注视鼻尖,意守丹田,气息绵长。片刻功夫,入定去了。
众人围在一旁,静静注视,良久,常云双目睁开,起身对何卫道:“我现将要领告诉你,你且去一旁自己尝试一番。”何卫谢过常云,听得要领后,自顾去一旁打坐。初时只觉先是二目若是睁开或是闭上倒也还好,只是这微睁实难把握,而后又觉耳中不时听到众人低语,脑中又不断浮现各种画面,意守丹田更是知易行难,心里便不免有些焦躁,但又暗叹这禅功看似容易,做起来实非易事。心中再次默想要领,再加上一股好胜之心,何卫坚持着尝试和体会。这一坐,近半个时辰过去了。看见何卫面色渐渐平静似水,气息渐渐悠缓绵长,似进入了无念无想之中,杨犀和常云对视一下,暗自点头。均被何卫惊喜到了。
又过了一会,何卫似是从大梦醒来,眼光清澈,精神倍增,他起身再次给常云施礼。“我看何卫哥哥跟那庙里的老和尚都差不多了!”杨杉也感到何卫的变化,心里替何卫高兴,目光喜悦的说道。“哼,庙里的和尚如何能比。似他们那般,跳出三界尚还要修炼静心,如何能与扰扰红尘中时时保持明心见性相比。小子,记住!佛在本心,无需向外而求。庙堂江湖,皆是修行之所。出世修行难,入世修行更难。”接下来,常云又是嘱咐了何卫一番。
见常云传功告一段落,杨犀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先安歇吧,明日一早,一同随我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