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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经过先前那一遭,无人再敢抄近路,一行人绕过竹林上了大道,又奔了许久才到江畔。

滕玉意借着车窗外的光亮端详表姐掌心的伤口,血痕未愈,极细极深,原以为是怪物伤的,现在看着倒像是绣剪所刺。

“姨母你看。”

杜夫人握着杜庭兰的手来回检视,颤声道:“多半是那妖物弄破的。”

滕玉意疑窦丛生,怪物的利爪大若蒲扇,倘或存心抓下来,表姐的手早已血肉模糊,又怎会只留下细细的一道伤痕?

“姨母,阿姐走前可跟你说过她要出庵?”

杜夫人含泪道:“何曾跟我说过?我到前头看百戏,你阿姐嫌闷要留在云会堂休憩,我想着看完百戏就回城,也就没强着她,谁知这孩子转头就出了庵,还撞上这样的怪事。”

她怔忪片刻,抓住滕玉意的手低声问:“好孩子,平日里你和你姐姐书信往来,可曾听你姐姐在信上提到过哪位小郎君?”

这问题滕玉意早思量过千百遍,但出事时她已有大半年未见表姐,两人相隔两地,以表姐谨慎的性子,心事只会当面与她倾诉,绝不会随意付诸笔端。

“姐姐隔三差五就给我寄些新奇物件,信上倒不曾说过旁的……倒想问问姨母,姐姐这些日子在府中可有不寻常之处?”

杜夫人来回思量半晌:“你不是不知道你姐姐,向来稳重,样样都周全,即便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面上也从来不显,这阵子我看她有些消沉,有意留神她起居,愣是没看出不妥当之处,前几日听说你要来长安,你姐姐把你的茵褥衾被都搬到她屋里,举凡你跟她提过的吃食,一律给你提前张罗出来,我看她欢欢喜喜不像有心事的模样,也就撂开手了。”

说到此,杜夫人懊悔得捶胸:“我也是糊涂,庵里鱼龙混杂,当时怎能留她一个人在后苑!倘若……倘若救不回来,我也不活了。”

滕玉意扳住杜夫人的肩膀:“姨母,咱们请到了清虚子道长,还怕救不了姐姐么?姐姐现下急等着救治,姨母若是乱了阵脚,还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

杜夫人愕了一瞬,拭泪点头道:“好孩子,还是你明白,姨母这是急昏头了。”

说罢强自镇定一番,搴帘吩咐自家下人:“派人去城里速速给老爷和大公子送消息!越快越好!”

滕玉意阴着脸回想林中情形,碰巧马车路过月灯阁,她下意识转头往外看。

楼内灯烛荧煌,进士宴开筵了。

客人皆已入席,阁楼门牖紧闭,从外头是别想看出端倪了,滕玉意细细瞧了半晌,再疑心也只能作罢。

到了紫云楼前,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宫人迎过来道:“道长头先在楼内饮酒,听说月灯阁的击毬开始了,立刻就不见人影了。郡王殿下怕耽搁工夫,让老奴先在此等候,自己去月灯阁找道长了。”

杜夫人顾不上寻思一位年近古稀的老道长为何对击毬感兴趣,急忙下车道:“一切有劳郡王殿下了。”

老宫人令人抬来几架兜笼;“郡王殿下时常感念滕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赶巧今晚撞上了,结草衔环实乃人之常情,何况府上这几位都有性命之忧,便是没有当年的交情在里头,殿下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就在这当口,晚风吹起兜笼前的挡帘,杜庭兰冷不防呛了口风,脸庞登时蒙上一层瘆人的金灰色,随即鼻翼翕动,呕出大口黑血来。

这情状说不出的古怪,滕玉意和杜夫人心尖一抖,一面拿帕子拭血,一面焦声道:“烦请公公速带我们入内。”

老宫人未知如此险急,忙道:“快随老奴来,万年县董县令的二娘子刚才也受了惊吓,本要赶回城中救治,听说郡王殿下请了道长,临时托人关照,也进紫云楼了。”

杜夫人点点头,陛下大酺通常只令三品以上大员陪饮,若无贵人相邀,寻常官员是进不了紫云楼的。就不知楼中那位照管董二娘的是何人。

老宫人没带他们进正楼,而是直接去往后头的别馆,

官员女眷大多在前头的正楼饮宴,但别馆里也有不少珠翠盛饰的贵妇,以往女眷们若是不小心喝得酕醄大醉,常会乘坐兜笼自行离开,这回老宫人为了进去时不打眼,特意准备了几架兜笼。

路过中庭时,丝竹管弦铮然大作,近百名伶优翩翩走入庭中,跃然起舞。

到了揽霞阁,老宫人知道这里比别处清净,特留出来安置伤者。

一行人刚要进院子,忽然有人惊叫道:“呀,为何兜笼里会藏着个男子?”

众人刹住脚步,原来宫人下台阶时摔了一跤,不小心把端福的腿颠了出来,脚上的靿靴一看便知是个男仆。

“温公公,后苑怎容得下这等蛮仆,还不快把这东西撵出去!”

老宫人露出笑容上前行礼:“老奴失礼了,这是淮南节度使滕将军家的娘子,这位是国子学博士杜博士的夫人,今晚赴宴途中不小心出了意外,眼下急等着救治,淳安郡王听说受伤的有好几人,先行去请道长了,走前命老奴安置伤者,因情状急迫来不及各处通知,还望几位娘子莫要怪罪。”

众女脸色稍霁:“原来如此,我等素来胆小,陡然看见兜笼里藏着一个粗仆,误以为有人擅闯后苑,方才失礼了,容我们赔个不是。”

滕玉意笑靥浅生,撩开幂篱的皂纱,欠身回礼道:“万万当不起,事出突然多有唐突,说来全是我们的过错。”

众女见她娇憨婉约,心里先有了好感,有人低声道:“前些日子就曾听说有妖邪作怪,先后死了好几名小娘子,只因肌体上无伤,法曹误以为是无疾而亡,直到报官的人多了,才惊动了大理寺。”

滕玉意一惊,前世表姐遇害前后,长安城从未听说有妖邪作怪,而且前世表姐尸首的颈项上有明显的勒痕,分明是被人所害,为何说“肌体无伤”?难道前世害死表姐的凶手,并非今晚在林中撞见的那个?

又有人说:“既然请到了大理寺和清虚子道长,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想来很快能查清了。滕娘子,把这男仆放到外头等着救治便是,何必带入院中。”

杜夫人笑道:“吹不得冷风,要是搁在外头,只怕等不及救治便没了,说来也是护主才受此重伤,怎好弃之不顾。”

众女面露犹疑:“可是席上好些娘子有了醉意,让这男仆大剌剌躺在院子里,万一女眷们来此休憩,被这下人冲撞可如何是好。”

温公公道:“都是老奴思虑不周,只当受伤的都是女眷,到门口迎接滕娘子和杜夫人时,才知有位男仆也受了伤,头先已经把董县令家的二娘子安置在了揽霞阁,一时挪不出别的院子,只好先将就。不过请几位小娘子放心,老奴已令人拾掇旁边的昭乐轩,最多一刻钟就可安置了。”

众女略有松动,忽有人道:“这是在做什么?”

一名美艳妇人懒洋洋踱入院中,边走边用一双灵动美眸环视众人,夫人鬓边贴着翠钿,气度雍容,举止也非凡。

贵女们纷纷上前行礼:“安国公夫人。”

滕玉意前世在长安待的日子不算久,王公大臣的女眷却也见过不少,依稀记得安国公在原配去世之后,又娶了赵郡李氏寡居的妹妹做续弦。

李女容颜姝丽,自幼精于音律,老李夫人将这个女儿为掌上明珠,日日要听她抚琴。

李女在母亲膝下奉养到二十多岁才出阁,岂料成亲不到三年丈夫便从马下摔下死了。

李女悒悒不乐回长安游历,安国公偶然与其邂逅,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隔天便请人上门说亲。

在滕玉意的印象中,小安国公夫人身体羸弱素不喜交游,因此前世从未与其打过照面,今晚见了,才知李女如此明艳。

有人将方才之事说了,安国公夫人挑起半边秀眉:“今晚各院都占着,唯有揽霞阁闲置,不让女眷们在此醒酒,还有何处可去?早先她们迫我喝了好些酒,我心里直发慌,再不歇息只怕要害病。”

“还等着做什么?快把他扔出去,料也死不了。不过是个粗使下人,倒比主人还矜贵。”安国公夫人像是醉得不轻,说完这番话,以手抵额,晃晃悠悠往院内走。

杜夫人五内俱焚,忙到兜笼里探视杜庭兰,气若游丝,手脚也冰冷,必须马上抬到屋内安置,想来端福也是如此,她忙要开腔,滕玉意却先她一步笑道:“国公夫人有所不知,温公公把伤者们安置在同一个院落,一来是方便道长来了作法,二来也是为了尽快查出那邪祟的来历。这妖物出现得离奇,法力又高强,如不早些将其降服,下一个受害的不知会是谁家娘子。”

众女面色一变,安国公夫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打量滕玉意。

滕玉意又道: “方才诸位没在竹林中,不知那妖物有多凶残,它爪子足有这么大,一爪就能要人性命,扑袭人的时候,半点声响都无。”

庭中人眼中惧意加深。

“这等大邪一日不除,长安一日无宁日,娘子们往后出门,说不定也会与它撞上。如今只能指望道长能尽快擒拿此妖,可即便道长有通天的本领,也还得先救活这老奴不是?”

安国公夫人被勾起了兴趣:“恕我眼拙,委实看不出这老仆有什么能耐,你且说说,道长来了为何要先救这老奴?”

滕玉意笑眯眯道:“道长并未跟妖物打过照面,交手时极可能叫那妖物侥幸逃走,这老奴就不一样了,他不但看清了妖物的模样,还深知它怎样出招,正所谓知己知彼,要捉妖,这老奴的命就万万丢不得,不但丢不得,还得想办法让他早些醒来。”

“忘了说一句。”滕玉意顺理成章让温公公把伤者往里抬,“若不是这老奴舍身抵挡一阵,那妖怪也许已经蹿到紫云楼作乱了,败坏宴饮事小,损人伤人事大呀。”

众人早已是脊背发凉,听了这话,险些低叫起来,滕玉意三步两步就到了廊庑下,回身屈膝一礼:“夫人承让。”

安国公夫人懒眼含笑:“你是谁家的女儿?从未在长安城见过你。”

温公公和杜夫人忙着安置伤者,滕玉意一心要进屋,少不得耐着性子笑道:“回夫人的话,小女子姓滕,阿耶是淮南节度使滕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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