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暗自捏了把汗,以娘子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不会找那仆妇算后账。
“娘子,你认识那仆妇的主人么?”
滕玉意令白芷点上灯笼,心道:何止认识,三个月后镇国公的大公子段宁远突然上门与她退亲,正是为了犊车里的董二娘。
当时众人听到消息无不诧异,父亲更是惊怒交加,镇国公老脸挂不住,绑了儿子来请罪,不料段宁远顽固异常,宁受笞刑也要退亲。
“阿爷若是不解气,再加一百也使得。”
昏昏雾雨里,穿墨色襕衫的年轻男子直挺挺地跪到庭前,摆出一副宁死也不回头的架势。
镇国公气得七窍生烟,夺过鞭子亲自施笞刑。
“老夫今日就打死此獠!”
父亲冷眼旁观,直到镇国公把段宁远打得半死才开口:“无故退婚,错不在吾儿。你背信在先,休想将过错推到玉儿身上,此事传扬出去,势必引发街谈巷议,但叫我听到半句指摘玉儿的话,别怪我滕绍手段无情!”
说罢当众撕毁了“通婚书”和“答婚书“,将奄奄一息的段宁远逐出了府。
起先坊间提起此事,无不惊讶段宁远会做出这种背德之事,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流出了别的说法。
段宁远是公认的笃行君子,情愿背负天下骂名行此事,定是因为滕绍的女儿德行有亏。
听说这位小娘子表里不一,顶着张鲜花般的脸,性情却极其狡诈。
这套说辞愈演愈烈,没多久就传到了滕绍的耳里,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今后谁还敢向滕家提亲。
但不等滕绍从淮南道赶回来亲自动手,段小将军就因与董二娘幽会被人给撞见了。
那是一次秋日射礼,与宴者几乎都是王公贵人,地点在乐游原,附近有座荒废已久的佛寺,当日不知谁说到寺中有奇花盛放,一下子挑起了众人的兴致。
大家过去寻乐,不巧撞见了段小将军和万年县董明府的二千金幽会。
董二娘为了方便出行身着男子胡装,然而掩不住娇婉之态。
董二娘泪光盈盈,段宁远温声宽慰,两人倒是守礼,但任谁都看得出段宁远对董二娘的倾慕和呵护。
此事激起轩然大波,两人缱绻绸缪,可见早有往来,段小将军的品行人人称道,怎知他毁弃婚约竟是因为恋上了别的女子。
而且,早前坊间那么多关于滕家小娘子的无礼揣测,段小将军居然一句都不曾维护,毕竟缔结过婚约,只顾心爱之人却任凭滕家小娘子被人诋毁,简直是木石心肠。
一时间人言藉藉,镇国公府丢尽了脸,国公夫人不怪儿子只恨董二娘,宁死也不让董二娘进门。
当晚滕玉意歪在榻上,气定神闲地喝着酒盏里的石冻春。
段宁远要跟谁双宿双飞她毫无兴趣,但因为一己之私妄图把她也赔进去,未免欺人太甚。
段宁远是个极谨慎的人,她为了布这一场局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终于等来这厮身败名裂的一天,她怎能不豪饮。
***
仆妇看滕玉意等人顺利入内,眼馋之下,也试图上前打商量,但一众豪仆只管将她们拦在林外,再也不肯放行。
仆妇嗓门不小,白芷在前头不免听见几句,才知这仆妇是万年县董明府家的管事娘子。
白芷虽常年在扬州,但也知长安城分为两县,东城属万年县,西城属长安县。
两县县令说来只是正五品上的官阶,但地处京畿执掌实权,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无怪乎府里的一个管事娘子都如此跋扈。
中年仆妇跟那帮豪仆交涉一番全无效用,不由好生狼狈,只听犊车里的人唤了一声,妇人忙上了车又掀帘出来,悻悻然吩咐车夫道:“二娘担心老夫人的病体,急赶着赴完宴回城侍奉,莫在此处干耗了,另绕远路罢。”
车夫应了,香车辚辚,渐行渐远。
白芷扭头看向身边的滕玉意,娘子一进到林中就如临大敌,她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再多问了,只奇怪那些豪仆的公子究竟什么身份,连万年县县令都不放在眼里,而且想必已经出了林子,因为起先还能听到不远处有说笑声和脚步声,渐渐只剩萧萧瑟瑟的风声。
静水深流,越安静越诡异。
走了一段也分不清东西南北,白芷只觉得后脑勺发毛,还好身边跟着个端福,这老奴从娘子三岁起就被老爷派到娘子身边,身手不凡忠心耿耿,早前被娘子派出去找杜庭兰,现下又随她们进了林子,有他在身边护着娘子,总算让人心安不少。
空气凉而浓厚,慢慢渗入了一丝苦腥味,越往前走,气息越刺鼻。三人正疑窦丛生,林中蓦地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声,树梢簌簌作响,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从头顶飞过。
白芷忙要护住滕玉意,滕玉意却低喝道:“端福!“
“是!”只听铮然一声,刀刃寒光迫人,端福拔刀飞纵出去。
滕玉意提裙急追,那女子虽然只短促地叫了一声,但她一下听出是表姐的声音,只恨头顶那巨物掠过时气咻咻然,竟不知是人是畜。
她脑子里一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凶手不会是封林之人,既要杀人,何必大张旗鼓,当众拦了那么多犊车不让进,无异于向天下昭告他是凶手。
依滕玉意看,凶手多半藏在林子里暗处,先前她因怕遭暗算,一进入林中便万分防备,哪知遽然生变,比她预料的还要诡异。
利器锵然作响,端福已然跟那东西交起了手,所用兵器是父亲当年在葱岭戍边时得的千年玄铁所制,劈石斩金,无坚不摧。
滕玉意心中稍安,不管凶手什么来头,以往从未见端福失过手。
白芷吓得不轻,幸而手里的灯笼未丢掉,主仆两人急跑几步,将手中颤动的光影撒向前方,只见一团影子伏在地上,隐约是个女子。
滕玉意拔出袖中的翡翠剑,即将奔到跟前了,又被残存的一丝理智拉住,停下来让白芷举高灯笼:“看那人是谁。”
白芷哆哆嗦嗦照亮那人。
“红奴?”
红奴面若金纸,好在还有气息,滕玉意急声问:“阿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