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碧霄宫正门打开,一辆香闱锦帐的四乘马车沿着主干道缓缓驶出宫门,马车前后各又数十名宫人随行,两侧还有禁军护卫,整个队伍浩浩荡荡,迤逦而行。
单长青骑着一匹青骢马在队伍前后来回巡视,一边保护大夫人的安全,一边悄悄拿眼在随行的侍女中巡浚着。
一路走来,他将队伍来回看了几遍,始终没发现昨日那个女子。
他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是见了一面罢了,一个侍女而已,找不着就找不着,为什么心里的失望挥之不去。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夹着马儿又走到了队伍前面。
谢家人早就得知大夫人要亲来府上,因此隔了一条街就开始安排下人恭迎,单长青见此,连忙上前找到谢家管事交代起来。
“谢尚宫吩咐了,夫人最不喜张扬喧闹,你们赶紧将不相干的人撤了,只留门上接应的人便是。”
话虽如此,谢家那敢托大,不过是将街上的人撤了,府门前恭迎的排场还是做足了。
待拓跋映彤下马,看见阵仗还是如此铺排,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单长青虽然面朝大街,不曾直视拓跋映彤,但这声叹息还是飘进了他的耳里。他没由来地觉得熟悉,待回身望去,又只看见那富贵逼人的背影。
拓跋映彤进了府里,由一堆侍女引到了正厅,那儿莎莎领着一群人正跪着恭迎她。
“谢夫人快请起!这是做什么,月子还没出,就这样糟蹋身子,我本是好心来看你,反倒让你遭了罪。”
二人之前不曾说过话,可拓跋映彤这一开口,就让莎莎心生亲近。
她也不是那等矫情做作的女子,拓跋映彤既然开口,她也顺着站起身来。
拓跋映彤这才看见了她的容貌,她暗中感叹道,虽然谢夫人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难掩憔悴,但仍不失清丽,可见原是个美人胚子。且这般直爽的脾性,也对她的胃口。
二女一见如故,当下也不拘虚礼,相携着走到后院的暖阁里。
拓跋映彤代表王室赐下了一应滋补的良药后,又细致妥帖地慰问了她一番,二人愈发觉得亲近起来。
女子一亲近,自是喜欢聊感情。
“夫人和大王,龙章凤姿,天生璧人,我一时竟不知该羡慕谁。”
这本是一句极寻常的赞美。
但偏偏拓跋映彤至今和沈铎还似隔着一层,她更是常常为此思虑,这句话说者无心,却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她看向莎莎,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羡慕,“谢将军和谢夫人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才令人称羡。”
莎莎早就不是当年函谷关外那个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小丫头了,她一听这话便知道拓跋映彤心里头有疙瘩,当下不动声色地开解道:
“夫人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年少的时候,也都没往那一处想,只当是兄妹一般相处着,后来成了亲,日子久了,才慢慢咂摸出滋味儿来。常言道:日久生情,大概就是如此吧。”
“那是因为你们俩,一来知根知底,二来各自心里也从没有过别人,就如同两颗自小伴生的树苗,自然很容易枝枝桠桠就长到了一起。”
而沈铎跟她可不同。
她每每想到沈铎心里可能有了别人,就不由得烦闷,这句话半是闲聊,半是试探。
莎莎沉默了一番后,斟酌着字句回答道:“夫人所言极有道理,我原先爱得糊里糊涂地,夫人这一点拨,倒让我拨云见日。”
此话一出,二人都笑了,拓跋映彤打趣道:“你也要学那帮人哄着我,捧着我吗?”
莎莎见她是个真性情,这才正色道:“其实大王和夫人之间不也是这样么。在夫人你来之前,大王一心征战,身边可从没有过别人。”
拓跋映彤这点倒是清楚,不过她也知道,沈铎被带到函谷关时,已经十五六岁了,谁知道在那之前,他有没有遇见过别人呢?
“你恐怕不知道,大王来大项之前,在外边颠沛流离了十几年,日子过得很是辛苦,莫说动别的心思了,恐怕填饱肚子也是难事,这在大项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话稍稍宽解了拓跋映彤的疑虑,可她仍不知如何解释新婚之夜,沈铎掀开盖头那一刻的失落之情。
莎莎见她仍是皱眉,本想继续劝,但二人毕竟隔着身份,又是交浅不言深,想了想终归还是没有开口。
二人又岔开来,聊了些闲话,待乌金西坠,拓跋映彤便摆驾回宫。
谢府门外,恭候在外的单长青早已等得不耐,方才拓跋映彤进府前的那一声叹息,叫他浑身汗毛倒竖,那声音让他格外熟悉,熟悉到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等内侍宣布夫人摆驾回宫,他便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府门。
看着那张一点点出现的熟悉面孔,他眼里的光芒有一瞬间亮了起来,因为她此时通身华贵的模样,正是灿若天人,不可逼视。
而后他眼里的光一丝丝暗淡下去,直至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