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点了点头便到一旁坐下,她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瞥向那两相依偎的夫妻,看得多了,符成义便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他面带垂询地看向卯月,以为她有什么吩咐。
卯月别过眼,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转了转眼珠子,倒真想起一件事要问问符成义。
“你可知道郢都有一位‘宋大官人’?”
符成义一脸意外之色,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郢都乞儿帮的瓢把子,手底下藏龙卧虎,行事手段狠辣,三教九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他其实隐瞒了一件事,就是他今年也被大官人揽入麾下了。但他摸不准卯月和大官人之间的关系,因此便隐下了不说,免得节外生枝。
见卯月仍是看着他等他说下去,他继续道:
“郢都的乞儿帮原有三五个帮派,彼此谁也不服谁,谁知道一夜之间几个大帮的头头被杀个干净,大官人横空出现,雷厉风行地整合了一众帮派,成了郢都一号大人物。“
说来不过是三两句话的事情,但郢都作为赵国都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能在这样局面中坐上瓢把子的位子,不难想象其中经历了多少惊心动魄。
卯月原以为大官人多不过是个豪强,没想到竟是这么号人物。那他为什么要找自己?不过看他手下的人对自己倒是礼遇得很,难道自己同他又有什么渊源不成?
她问道:“这大官人真名是什么?又是什么来历?”
符成义摇了摇头,“只知道他姓宋,没人知道他全名叫什么,又是打哪儿来的,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父兄族人,仿佛他就这么一夜间凭空冒了头。”
卯月点了点头,即问不出头绪,她也不再去想。
她催促道:“时间不早,咱们上路了。”
符成义不敢违背,他不舍地推醒了江含珠,接下来的路也再不肯让她背了。
月色下,三人摸索着在荒山间穿行,这山崎岖险峻,又道路难辨,一不留神就有翻下山涧的风险,一个山头费了他们五六个时辰,才堪堪翻过。
等到天光微明,他们终于翻过山头,来到梁国边境一片荒芜人烟的滩涂。
接下来的路,卯月已经知道要怎么走了,区区一片滩涂,难得住普通人,难不住武艺高强的她。
符成义拉着江含珠一起,朝卯月拱手行了个大礼,他说道:“此次多亏公子相助,我才能死里逃生和内子团圆,这份恩情我们没齿难忘”,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金梭子,双手递了过去。
“既然公子不愿告知姓名,那么还请收下我符家子弟的信物。将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拿着梭子去任意一家符氏商行,留口信于我即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卯月也不啰嗦,她取过梭子,回了一礼,“符兄弟,符夫人,山高路远,咱们江湖再见。”
说罢她挥手斩下一段树枝,以枝为杖,纵身横渡滩涂。
符成义二人便在原地远远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变成小点,再不可见为止。
卯月过了滩涂,又马不停蹄赶往雍都。
离真相越近,她反而越迫切。
直到她在雍都城门口,看到了守兵新贴上的一纸伐赵檄文,仿佛一桶冰水从头到尾浇下,教她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檄文写道:“彼方赵国,先行霸道之毒论,复陈兵于弭耳,更戮质子,毁盟约。拥军武之强名,行牲畜之劣迹……”
戮质子,毁盟约。
母亲杀自己,竟是因为这个么?
究其根本,这场大战最直接的导火索是郑卫两个小附属国的纠纷,小国解决不了方才大国下场,真论起动机,赵粱两国都是半斤八两。
可如果赵王杀了自己,那就是赵王无义在先,动机上便落了下乘。
而梁国便理所当然地在舆论上站住了脚。
至于自己,不过是棋局上的一子,失一子而胜一筹,划算的紧。
檄文前,卯月出了一身冷汗,被初冬的寒风一吹,只觉得透心的凉。
她转过身来,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呼朋引伴者有之,携眷同行者有之,哪怕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也热情地吆喝,鲜活地奔波着。
人人皆有所爱与被爱,除了她。
“阿爹,那个哥哥哭了。那个哥哥为什么哭?”稚童的声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颇为突兀。
卯月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胖娃娃正指着自己。
原来流泪的人竟是她自己。
心神散乱的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落入懿康公主的眼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