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他问的这些问题,她更怕他说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向来不识情爱,此刻心里的每一点慌乱和痛苦,都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为了掩盖这种情绪,她提高了音量:
“那你呢?你不是也对我有种种隐瞒?来寻你的表哥是谁?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又为什么能够全身而退出现在这里?”
她此刻不过是外强中干,梗着脖子声先夺人罢了。声嘶力竭下,她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杏眼反而亮的出奇。
看着她如此模样,他在痛恨之余,发现自己竟然还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真的是个蛇蝎美人,他也真是无可救药。
他咬牙问道:
“这就是你设下此局的原因吗?这就是你要将我送到夷陵公主榻上的原因吗?”
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抛下他?
那些过往,在她心里难道什么也不算吗?
自己原是如此无足轻重,可以轻易舍弃的吗?
他的眼睛明明燃着愤恨怒火,灼的她心口刺痛,仿佛再看多一眼,就会被烧干烧透。
可她却忍不住飞蛾扑火般直看着那双眼睛,因为在那灼烈的愤恨之下,还埋藏着一种她看不清却极向往的情绪。
两两相望间,她听见他说: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攀附夷陵公主。我在乎的只有你!”
那声音几乎是放声吼出来的,甚至一瞬间盖过了雨声。
卯月在震惊中猛地瞪大了双眼。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这句话他明明说的时候用尽了全力,可声音却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沙哑得几不可闻。
卯月愣在了原地,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是她把这一切都毁了。
莫名的后悔和惧怕从心尖上冒出来,如汹涌潮水般一层层覆盖,顷刻间就要将她吞噬。
可是为什么?她在怕什么,又在悔什么?
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侍童?他在乎自己又如何?纵使自己冤枉了他又如何?
她本就不该对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心慈手软。
除了母亲和哥哥,她根本不需要在乎任何人。
李毅看到这里近乎崩溃,他忍不住抓着她的肩膀,吼道:“真的爱你的人会让你身陷险境吗?你心心念念的母亲真的在乎过你吗?”
“你住口,不许你污蔑我的母亲!”她奋力甩开肩上的手,然后抓着胸口,抗拒着胸腔里莫名又剧烈的痛。
她摇着头反反复复呢喃着,她没有错,没有错,这都是李毅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李毅听着卯月的心声,想不到自己赌上全部的剖白,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复,心里已痛到麻木。
甚至木然地去附和她的心声,是啊,既然不在乎,自然永远不会相信。
母亲说的果然不错,不可对人交心,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早已交出了全部,却被她践踏在泥里,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却不肯回头,竟还沉沦在她身上。
他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他双眼的光芒已然寂灭,连带着他一切的妄念,一切痴想,一切的热忱都化作飞灰,一吹就散。
他一字一句说道:
“此前,我对你绝无隐瞒之心,今后,也没有坦诚的必要了。卯月”,这是他第一次对着她念出这个名字,说出这个暗地里默念了数千遍的名字后,他突然有一丝释然,
“今生今世,愿我们不复相见。”
说罢,他将那支断箭举到二人眼前,发力撅成两段,而后便闪身消失在雨中。
看着他的背影,她觉得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被抽离出她的身体,她追了上去,张嘴想喊他,没曾想一开口冷风便夹着雨灌了进来。她猛咳起来,咳得肺管子也疼,心窝子也疼。
看到那断箭上落在地上,还沾着他的鲜血,她认出了那是她在渡鹤潭留下的箭。
他,他原是从那时起,就……
她眼里热意涌上来,边咳边蹲下身,想捡起那支断箭,却稳不住身子,一个趔趄,胸口一阵崩裂,暗红的血从她的嘴中喷溅了出来。
这一下咳嗽倒止住了,她忍着头晕捡起了箭。看着雨水里晕开的血丝,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上长了一个洞,洞里刮着飓风,将她的血肉,力气,和灵魂都绞进去了。
她捂着头,在雨里缓了很久,才轻飘飘地朝着屋里走去。
她不要再想这些事了,现在她没有时间停下,三王子说不定很快就会赶来。
等她回到梁国,等到看见母亲和哥哥,这个人,这件事,她很快就会忘记的。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风净堂外。
三王子携着一群侍童赶来。
此前夷陵公主前脚刚醒来,后脚就同三王子说了劫持她的人是大王子。三王子一听,怒不可遏,但冷静下来想想,还是得来找少陵公子和李毅对质一番。
待一行人来到风净堂门外,只见大门洞开着,里头早已是人去楼空。
三王子一边着人将此事上报,一边愈发认定了此事必是大王子所为。
而卯月此刻,已经在距学宫数十里的城隍庙外了。
细雨濛濛中,她一袭青衣,撑伞独立,显得格外萧索。她在等青蚨姑姑,在等她带自己回梁国。等她回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影响到她。
这是支撑着她的最后的信念。
可惜她却不知道,懿康公主留给青蚨的命令,是将她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