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头,高挺的眉弓挡住了烛光,一双眼睛陷在深重的黑影里。
“公主死前最牵挂的人便是你。”谢允丞道。
听到这,他眼睑抖了抖,热气漫进了眼里,很想听谢允丞说下去。
虽然他自由孤苦无依,没享受过一天天伦之乐,但在他心中,对父母之情的幻想从来不曾断绝。
方才身世大白之时,尽管他痛恨亲生父亲,但尚能维持情绪,可这会儿听允丞说道来自母亲的牵挂,他却忍不住破防了。
他抬起眼,看向谢允丞,烛光终于照进了他的眸子,反射出点点莹光。
谢允丞递出去一个荷包,说道:“这是公主留给你的”。
李毅愣愣地看了一会才伸手接过,当他看到锦面上那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小老虎时,忍不住含泪笑了。
透过那撇脚的一针一线,他仿佛看见一个骄傲的公主,在灯下埋头做着她极不擅长的刺绣,边绣边跺脚,可眼里盛着的都是温柔。
他奋力眨了眨眼,散去眼中的水雾。他又摸到荷包里头有东西,便翻过来打开了它,取出了一片衣角。
那锦缎织就的衣角上,竟写满了血字,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
“这是红药姑姑带你出逃前,公主为你写下的。”谢允丞解释道。
李毅看向了那封血书:
“阿娘死期将至,心中万念皆空,独舍不下你。我为情所误,枉送祖宗基业,你当以我为鉴,永不交心于人。铎儿,天上星,是阿娘的眼睛,它们永远看顾着你。”
短短几句话,李毅反反复复读了数遍,每每读到“天上星”一句,心头便难忍哀怮。
那些饱受欺辱的日子里,痛苦又孤独的他,曾无数次仰望星空,寻找慰藉。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片璀璨的星空背后,一直有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看顾着他。
冥冥之中,有一份爱是毫无保留地留给自己的。
“嗒”,一滴滴水渍在那片衣角上渐次洇开,李毅的声音微哑,“允丞,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公子,你如今是沈氏一族最后到血脉了,我来郢都为的就是将你带回函谷关外。在那里,还有二十万项朝子民在等你归来。”
李毅望着谢允丞,眼里尽是挣扎和茫然。
很显然,在他此刻的人生中,最重要的还是卯月。
谢允丞明白,公子此刻心中肯定是心绪难宁,但是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催促到:“公子,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了。”
他低下了头,半晌,问了一句:“上回托你查的人,可有眉目了?”
“回公子,那女子身份恐怕有些不简单。”
谢允丞接着回忆道:“当日我将画像交出之时,联络我的人看见了就是一脸震惊,显然是知道些什么。而后还反复问我那女子身在何处,身份是什么云云,我一看不对,也没同他说实话,只搪塞他说,若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来找你干嘛。至今他们也没回复我任何消息。”
事关卯月,他自然情急,“那你找的人是谁?”
“一个来历不明,但颇有手段的人。我没见过他的样子,不过上回在学宫见着公子,也是他帮了忙的,所以这回我才托了他去查。”
看见他面色凝重,谢允丞问道:“公子你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她吗?”
“是的。”他痛快的承认了。
“砰”一声,谢允丞双膝跪地,李毅大惊失色,就要将他扶起。
“公子,请容我说完。赵梁之间的战事已是一触即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如我方才所言,公子身上系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若不能将公子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函谷关外,我便是千古罪人,唯有以死谢罪。”
说罢,他便以头抢地,求李毅跟他一起离开。李毅心中万分纠结,他知道允丞说的都是真的,他也很感激允丞告诉他自己的身世,可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抛下卯月。
他做不到。
“允丞,快起来,我受不起”,他用来了十成力气才拉住了谢允丞,这才继续说道:“允丞,你说的我都懂,但我没办法抛下她。这样,你再给我一日时间,我回去劝她。她若同意走,明日我们便一起来找你。”
“她若不愿意离开呢?“
“若她不愿意离开,我便守着她,直到最后一刻。允丞,我意已决,抱歉。”
李毅说完,狠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允丞跪坐在地上,双拳紧握,目泛红丝,已是恨透了那个少陵公子。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对公子产生了怀疑,如此优柔寡断,儿女情长之人,真的担得起复兴王朝的重任吗?
不论如何,公子有公子的决定,他也有他的。若公子继续执迷不悟,他豁出性命不要,硬闯学宫,也要将公子绑走。
他下定决心,正准备起身,忽听见有人叩门。
“什么人?”
他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的竟是大官人手底下的何平。
“可是寻人的事有眉目了?”他追问道。
何平只回了句:“公子,我们大官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