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搬去新家的这一天,庆脆脆特意让家里人穿上了新做的衣衫。
家中进项不斐,庆脆脆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给家里人做上几件衣衫。有些时候针线简单,一件普通的单衣,有的时候若是买了成匹的料子,便做成一套相配的衣衫。
村里人家要下地一贯是上衣下胯裤。
起初家里日子清贫,庆脆脆也选用最便宜的料子,样式也是乡下人最常见的那种。
后来生意好一些,有时候要在铺子里忙活,尤其是丈夫要去酒楼跟掌柜的交道,自然不好穿得随意。
今儿是自家的大喜事,身上穿的自然她精心缝好的衣衫。
三叶子头上戴着小章绒的帽子,他读过书,庆脆脆特意做成小长褂斜方扣子,天青色底的锦布,行走动间是流光溢彩的卷草纹样,腰封是毛笔样式。
到今日的时候,三叶子比三月份的时候整整长高一匝,眉眼长开后跟他二哥越发像了,少年英气中又因为身子常年养病沾染了不少羸弱气质,跟话本子上说的书生样子一般无二。
王二麻子将弟弟在镜子前的小身子挪开,弯着身子凑近猛盯,“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穿得好不好看。”
屋子里摆着的是从县里买回来的南洋镜子,镜面虽是黄铜色的,却比以前的旧镜子瞧得真切,看人眉毛眼睛不走样子。
庆脆脆看丈夫在那左右扭着来回看,笑了下,“你身上是曲水纹,事事顺遂,好意头。”
丈夫身上是深色的长褂,跟镇上酒楼的掌柜一般,身在腰板挺直,精气神足,整个人从里到外生机盎然,像是山里奔出来的老虎一般。
胜在那双鞋子好。
鞋底子是两层,白边,上好靛青色缎料子做的封面,鞋面上还用洒金线绣出一小团的祥云彩来。
这叫祥云万里脚下踩。
王二麻子瞧着自己一身阔气样,发上的小冠还束着一只通身剔透精致的玉簪子,和镇上书画里边的公子哥一样,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不过,“还是你最好看的。”
庆脆脆嗔他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丈夫觉得妻子的颜色佳好,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今日是上小袄,下幅裙子。
珊瑚赫色福字纹样的锦缎袄子,领子和袖口边上都是额外的海天霞色的挑绒,六幅间裙颜色黑白相间,走动前灵动洒脱,头面髻发也不是寻常乡下妇人样子。
上一世她伺候白氏,自然懂得许多繁复却好看的发髻。
她选得正是挽成单椎的螺髻,清秀典雅,配上一副整套的小玉石头面,体面阔气却又不至于过分奢华。
王二麻子坚持着要替妻子簪发,庆脆脆只好随他,坐于镜子前,看着镜中高大沉稳的丈夫将手中和他冠上同出一套的同心簪扎进发髻中。
“这下满意了吧?”庆脆脆笑看他。
王二麻子左右确认几次,又往镜子跟前凑。
“这一对是有名的同心簪,说法可吉利了,今日你和我得带上一整天。”
庆脆脆怎会不应。
这是他的心意,也是两人的情意,可不得好好在新家彰显一番。
说着话的功夫,外边庆母已经到了,喊着快些搬挪。
三人不再磨蹭,按照计划的那样开始行动。
搬家是讲究风水的,家里没有供奉神位的,那就要米缸和米桶先进门,这是衣食无忧的好意头。
同步还得抱着被褥进门,象征着小家生活安稳平顺,遮风挡雨。这两样活计是王二麻子的。
三叶子则负责拿着绑上红布的笤帚和簸箕,从家门口到院子四个角落扫来扫去,这是把屋中不干净的东西请出去。
庆脆脆抱着两袋大米进门,还得是左脚进,米缸八分满,意味着来日衣食无缺,顿顿饱腹。最后用红纸一盖,一枚铜板封顶,这叫有钱有粮。
灶上还温着的锅被搬到下边,家里三口人桌上一人两副碗筷,新旧各成双,好事成双,人丁兴旺。尤其是旧的筷子上面都得绑上红布条,这是保佑饮食健康,无病无痛。
零零碎碎的规矩过后,王海和王丰终于能帮着搬东西进出了。
小院大件的家件昨日便进门了,今日只是简单收拾,最关键是要把迎新家的席面办好。
迎新家的小席面一般都是摆上两桌,请了里正、上年纪的族老,家里亲眷和相近的邻家。
庆脆脆盘点邀请的时候,算来算去,最少也得有四桌才够。
四字听起来不吉利,庆脆脆便多摆了一桌。
这一桌倒是正好了。
庆脆脆听闻是县里典史大人到了,急忙吩咐人将最正中的位置腾挪开,重新将人员位置排布好。
典史姓冷,原是领着上官的命令才辖地观风土人情的,岂知牛车走到这附近,正巧听到一阵喜庆的鞭炮声,只当是哪一家在娶媳妇,起意过来看看。
到了近前,被人迎到正堂安坐席面,这才知晓原是新人家安门户的小席面。
里正陪在跟前,恭敬地答话:“典史大人,这王家二房是我们花溪村的外姓户,两代人家,在镇上的海货生意也不错。”
冷典史惊奇地看一眼下首坐着的王二麻子,瞧他身上打扮、说话做派,确实像个生意人。
他听说过临海县里的海货干生意,不过传是白家人在做,莫不是这王家和县太爷的外家还有关系?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官跟前的,王二麻子不撒假,他直言相告。
庆脆脆撩起布帘子往外看,很明显典史大人一听说自己家生意和白家有些关系,顿时收敛了不少当官的傲慢气息。
上一世这一位典史可是因为贪污,最后被上官撸了官位的。
算来也就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她收起小宴后让人给送孝敬心意的想法。
毕竟这一位典史很喜欢在自己的小账本上描描画画,当初从这人家里翻出的账本最后送到白氏主母那边,其中白家就送了上千两银子。最大的一笔其实是今年朝廷治理洪灾的钱,他一人就贪了一万两。
庆脆脆猛地站直身子,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惜这会正是吵嚷忙乱的时候,实在没工夫仔细回忆。
大桌子上早就摆了酒水果子点心。
酒水是农家自家酿的,有米酒,青红酒,还有北地的小高粱酿。
山里人家不缺山货,核桃、葵花子、花生、松子,也有从镇上点心铺子买的云片糕、奶乳酪饼。
庆脆脆将家里最好的一块茶饼拿出来。
这一块茶饼县里最好茶铺的云雾茶,一两茶饼就要三两银子。
这样的茶招待典史大人并不失礼。
外边是男宾,庆脆脆让王海和王丰照应着,添茶递水还得留意别叫外边有不懂事的闯进来。
屋子里边是女客。
两张方桌子拼成一张,王家大嫂子和侄子豆豆,秦家老夫人,秦家三媳妇和四姑娘,小芬娘,还有就是里正媳妇。
见她进来,里正媳妇急忙问:“典史那处安置妥帖了吗?”
庆脆脆点头道:“妥帖,县里的好茶,茶点也上桌了。我瞧着里正和于家族老正陪着说话了。”
里正媳妇这才放心,“没想到人家当官的正巧从咱们村里过。来了也是好事,说出去咱们村有面子。”
最关键是能挽救下前段时间村里的坏名声。
小芬娘和庆母陪在跟前说话,庆脆脆应答几句,又赶去灶上忙活了。
新家是王家,大嫂子没想法帮她看顾席面,庆脆脆也用不着她费心。
家里佃农,身后都是有婆娘的。
庆脆脆到厨上的时候,正看着其中一妇人剁剁剁地切菜,另一个已经起锅烧油了。
日头正好的时候,前三道冷盘都得上桌。
男宾多了贵人,自然不能是再简单的三冷三热一汤水。
庆脆脆谢过这两位妇人相帮,动手将另一口灶火放上柴火。
海货人家,自然是要吃海味的。
庆脆脆手脚麻利地将二十几只虾开背挑虾线,热水里滚了片刻,捞到另一旁的冷水里。
凹肚子的白盘子里装满滚热的虾肉,最简单的香醋点上一股卤水浇淋在虾肉上头,最后点上一小把水葱,第一道冷盘做成。
这时候庆母也从屋里走出来,瞧着这一处香味袅袅,跟大闺女咬耳朵,“没到吃席面的时候,你这院子里都是香味,里正媳妇一直探头往这边看。”
新院子的灶房紧挨着正东屋子靠着一道小门。
不成想那木门有缝隙,坐在正堂的客人都正好闻了香。
她笑了笑,“都是农家人,谁家做饭不是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