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就是宝玥斋了,”我被卫蕊牵了手一路疾行,等过了小池塘,好容易才能停下来喘口气,“你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啊?”
难不成小陈氏的事还没完?
我靠着垂花门,正仔细盘算着到底怎么才能逃开这片是非之地,结果卫大姑娘倒是又迎着徐徐的夜风,朝我粲然露出满口白牙一笑:“你且跟我来便是。”
原本的秦家就和顾家如今的情况差不离,因为长年驻守边关,帝京城里的宅子便也不怎么修整,上京也是暂居驿馆。但这宁远侯府却是陛下命了人,特意选了宝瓶胡同这处原本的皇商府邸翻新重建的,因此风景独到不说,草木流水更是无一不精致。
卫蕊带着我绕过了两间抱厦,再转过弯去就能瞧见宝玥斋的飞檐了。然而这次卫大姑娘却是没进门,反而弯下腰,小心翼翼朝门口把守的婆子挥了挥手。
她顺着墙沿一路往前。我见状就忍不住扯了扯她衣袖:“你这是做什么?”
卫蕊正拨开面前的两盆龙爪草,闻言便把食指竖在唇侧:“嘘。”
因为夜寒风重,临出门前翡翠还是给我披上了件薄薄的锦缎斗篷,胸前用红绳挽着如意扣,于是这会儿就只能边提着衣摆,边深一脚浅一脚边努力往前。
不过说到底也还是奇怪,卫蕊明明就晓得我“雀蒙眼”的毛病。如非必要,她是不会非要拉着我半夜出门唱大戏的。
宝玥斋的院子里倒是已经没有人了,小陈氏大抵也被扭进了屋里,只门口还守着两个小厮并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不过门倒还是开着,正厅里的羊角灯点起来就燃了暖黄色的光,在明瓦藤纸的窗子上投下两道狭长漆黑剪影。
“秦遮和……小陈氏?”我认出来了厅里坐着的人。
卫蕊就把我脑袋扳回去:“你就瞧好吧。”
也不晓得他们这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我陷入了片刻的茫然,然后不多时便听见了小陈氏的声音。
“秦家哥儿,”她倒是还努力拿捏着长辈的架子,“你找人来盯着我,又不许出门。我倒是不晓得,这是什么帝京特有的待客之道了。”
“待客?”秦遮像是微微侧了侧脸,然而声音却是冷的,“我倒是觉得您今日做的这些事,不像是位‘客人’,倒是比我这个‘主人’还要更有派头些。”
我其实很少能听见他这样的语气,毕竟在我记忆里、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无论是会骂骂咧咧也会耷拉耳朵的秦小狗,还是说动不动就故意跟我对着干的小王八蛋都总是笑眯眯、和煦热烈如春日花簇的模样。
然而此刻窗扇上的那道剪影却似乎缓慢地勾起了唇角。烛火的朦胧光线跃动着,从他蝴蝶一样翩跹的长长眼睫上穿过最后落在窗纸上,于是他的眉目都变得不甚清楚,可唇齿之间的每个字眼却都清晰地盛着凉意:“您说您做什么不好,把脏水往谁身上泼不成,偏偏要对着江酌雪呢?”
正如我不熟悉秦遮的这一面一般,“江酌雪”三个字我也很少能从他口中听见。
我听惯了他没大没小喊我“酉酉”,装乖讨好唤我“姐姐”,然而他上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我“江酌雪”……又是什么时候来着?
窗纸上投影出他下颌精致如玉一般的的弧度。却突然想起那日和我哥一起去瞧他的时候,我一个鹞子翻身骑在他腰际,他也是这样,突然就扬起脖颈,然后雪白的耳骨突然就变得通红。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脑海里飞驰过去。
我的心跳了两下。却抓不住。
“原来你是来给人找场子的。”小陈氏道,“就那个江家姑娘,长得倒是漂亮,不过再怎么也就是你寄人篱下认的义姐罢了,你如今是要为了那么个丫头片子落你顾伯父的脸面不成?”
“顾伯父的脸面?”秦遮像是在笑,“原来您一位姨娘,也能代表他的脸面了么。”
“你!”小陈氏像是终于被抓住了痛脚,“就算不是,那我也是飞白和丹青的亲姨母!”
“可那又如何呢?”秦遮闲闲歪头,“江酌雪不是我亲姐,但丹青也不是我亲妹,您更不是我的亲姨母,可偏偏却要在我家摆亲姨母的威风。”
“可丹青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想要重掌天纪军,日后是绝必要娶她的!”
“是吗?别说我不想要这天纪军,就是我想要……也没听说过拿回自家东西还要倒赔上点什么的道理吧。”秦遮不紧不慢道,“更何况,我未过门的妻子?”
夜风把宝玥斋头顶上的银色月亮吹成了一柄弯钩,正没完没了呼啦啦地响。
然而我还是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