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天色已经不早,御赐的宁远侯宅邸又在隔了三道街口的宝瓶胡同那边。继母当即立刻就吩咐了人到外头套马,又安排了人去请我们府上相熟的郎中也直接过去。
我还有点没回过神,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不应该啊。顾丹青一向身子骨康健,今天吃用又始终同我们在一处,是万万没有理由只她不舒服了的。
……除非这里头,还有些什么别的缘故。
卫蕊是个急性子的,也没耐心等我们套马车,直接就自己骑着小白马一溜烟过去了。继母跟在后面没喊回来人,只好又催着我哥也跟过去盯着些卫大姑娘。
至于她自己最后却是被秦遮劝住了。
毕竟事情发生在宁远侯府,就算平日与江国公府来往再密切,甚至宁远侯他本人都长年住在江国公府,但这会子继母过去却也是不妥当的。我们几个小辈过去,无论是探望还是因着今日都是一同出的门方便查问都还好说,但若是继母亲至……搞不好那小陈氏还会借此事翻出多少波浪来。
继母想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允了。
于是抵达宁远侯府已经是接近两刻钟后的事。
此前留在侯府近身伺候顾家人的是个颇年长、也见惯了后宅这些事情的管事婆子,这会早已很有几分气势地把她们住着的宝玥斋团团围住,几乎就是个不许出也不许进的架势。
马车才到影壁,一下车远远地就能听见阵阵哭闹声。听声音似乎是个二三十的妇人,约莫便是此前见过的小陈氏。
我捏了捏眉心,然而就又听见那边旁侧有人毫不客气,牙尖嘴利道:“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侯府办丧事呢。这可是圣上御赐的宅子,真冲撞了院里的风水你担得起?再者说,今日你家姑娘同我们吃的喝的都是同样的东西,怎的她病了就是有人蓄意谋害了?多大的脸!”
小陈氏却还在哭哭啼啼:“可我们家姐儿向来身子骨好得不得了,在北疆时三更天就起来练功也是有的。但如今就只是……只是出了趟门喝了碗糖水,回来就病倒了。”
“姑娘你出身卫国公府,又是府里独一个的嫡女,定然便觉得这无非是件小事,哪里会有人故意做些什么害人呢!可你不晓得这内宅里的阴私手段,便是同桌而食那也不见得就没了机会动手脚!”
她像是掏出手绢在抹眼泪:“再者说那动手的人或许也只是听命而为,您是好意我也晓得的,妾身倒没有疑心您的意思呀……可怜我家丹青,只是一心倾慕秦家哥儿,却被那有心人装出副纯良样子给害了啊!”
“那我倒还要多谢陈姨娘这份信任了。”卫蕊就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再顾忌着此前要给她三分薄面,这回直接喊起“陈姨娘”来,“不过我倒是想问问姨娘,怎的我们今儿都与你家丹青在一处,那玉章楼是我提议要去吃的,琳琅阁是燕微说可以逛逛的,就糖水铺子才是酉酉张罗着坐下休息会儿的……”
“郎中都还在屋里瞧病没个结论出来,姨娘也不怀疑我和燕微,却是能字字句句都哭诉着往酉酉身上泼脏水呢!”
卫大姑娘踩着绣金边的牛皮小靴子,一双眉毛都斜斜飞进鬓角。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事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我身上的。
翡翠替我理了理衣角又退回去。我看看身上的裙子还算整洁能见人,便刚想说“咱们进屋去吧”,然而从方才就立在我身边没说话的秦遮却是伸手拦了一下。
我不解:“怎么,不进去么?也好瞧瞧丹青是怎么了。”
秦遮长而细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那双漂亮极了的桃花眼眼尾的胭脂色似乎也鲜艳了几分。
我突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是他下面想说的话……很难以启齿,而他也晓得,我听了一定会生气。
我有时候真恨自己这些好的不灵坏的灵的气运啊。
因为果不其然,秦小狗侧耳又听了半晌宝玥斋那头还没停下的争吵声,终于伸出狗爪子,也不嫌脏地从我脸侧没梳上去的一缕发丝上,动作轻柔地摘下了一块黏在上头的松子塘渣:“酉酉。你便也别进去了罢。”
我抬头看过去。天色黑下去了,秦遮身后的八宝琉璃灯却又太亮,亮到我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你也觉得是我做的么?”我问他。眼睛开始有点发酸,却还是努力瞪过去,想看清楚秦遮此刻的神情。
然而他却错开了头:“酉酉,这时候你在这里不好。小陈氏会一直抓着你不放的,你信我一回,我去替你出气……等下郎中就出来了,你先帮我去盯着抓药什么的,行不行?”
秦遮一年到头都难得这么温和一次,简直是谢望切附体,就差把我当作三岁小孩,再从袖子里掏出来个我最喜欢的糖凤凰来哄了。
我顿了顿,觉得脸上有点热,干脆就转过身去了:“行吧,随便你,反正都是你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