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氏撂下汤匙,淡淡觑了那糕点一眼,却也不理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了手边那只黑釉木叶纹盏,吹了吹浮在顶上的茶沫,这才又道:
“不过是样形状好看些的寻常点心罢了,卫姑娘也好意思拿来说道,真真是瞧不上我们这北疆来的破落户呢。”
“寻常点心?”卫蕊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直接就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这可是南边藩国进贡来的玫瑰,好几斤花瓣才烘干炮制出这一点花汁子。您若是不乐意听我说道,大可以自己砸银子去外头吃好了,只是就不晓得这陛下月前御赐给几家公侯府邸的玫瑰,您这种北疆来的富贵人家能不能买得到呢。”
我差点被卫大姑娘这一通阴阳怪气逗得笑出声来。但被燕微拧了一把大腿后还是强装镇定,又端出张和善得能掐出水来的面皮:
“陈夫人您也莫怪,这玫瑰确实是前些日子宫中赏下来的。也是之前我考虑的不周到,卫国公府和永昌侯府的两位姑娘过来寻我顽的时候才提议说,不如便拿这玫瑰花汁子做些酥来,也算是个时兴的菜色好特意来招待您呢。”
我又费了好一番口舌,最后还是顾丹青用手指虚虚在她家这位贵妾姨娘腕侧按了一记,小陈氏像是一凛,神情这才舒朗了一点。
“原来是卫国公府和永昌侯府的姑娘,那也勉强算是几位姐儿有心了。”
她夹起一块玫瑰芸豆卷放进小碟子里,一双潋滟的眼睛又带着小勾子似的扫过垂眼喝茶的燕微和抬眼望天的卫蕊,“日后待我家二娘嫁到了这宁远侯府来,大家便也算是半个手帕交,可还要多多走动往来才是。”
这话就明显是故意说给有心人听的了。
“你家二娘?要嫁到宁远侯府?”卫蕊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自己抱着肚子笑还不算完,甚至还自顾自加戏,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燕微:“秦遮那小王八蛋要娶亲了,我可没听说,你晓得么?”
“不曾呢。”燕微配合地微微摇头,神情无比真挚,笑容万分诚恳地又转身过去,朝着对面眉心蹙紧得快能夹死苍蝇,只是顾忌着长辈脸面不好开口阻拦的顾丹青问道:“我们久居帝京消息闭塞,不知顾姑娘可听闻了?”
“你们闺阁女儿家懂得什么。”未待顾丹青开口,小陈氏便又一甩袖子截住了话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我眯了眯眼睛,正要说点什么,然而卫蕊却借着八仙桌的遮挡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腕。
“真的么?”我抬头朝她望过去,然后就见卫大姑娘撩起眼皮,明明捂着嘴故作惊讶,但偏偏又用了一种认真思考良久、实在苦思冥想而不得答案的语气恳切地提出问题——
“可是,定国将军都已然故去多年、配享太庙了啊,如今这父母之命又是哪里来的啊?”
“难不成……”卫蕊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然后便双手一合很是惊喜道:“陈夫人您有横亘阴阳之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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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和小陈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顿饭也吃得不欢而散,蜘蛛精带着满身香风气鼓鼓地离席走了,卫蕊临回府去的时候倒是喜滋滋,恨不能把“旗开得胜”几个大字直接写在脸上。
那日又过了些时辰,晚间小陈氏照旧闭门不出。顾丹青身边从北疆带来的丫头倒是来寻了我一趟,送来了包上好的白狐皮子和几匣子各色北地特产和新奇的小玩意儿。
那丫头模样生得只能说是清秀,但胜在身段纤细挺拔,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显见也是个练家子:“我们姑娘派我给您送些东西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儿,只盼着您同卫家郑家两位姑娘闲时能解个闷罢了。”
“另外便是陈姨娘之事,因着她毕竟是我家姑娘的姨母,多少算是长辈,我家姐儿便也不好当面驳她的话。”那丫头朝我微微躬身一行礼然后才笑着继续道:“这些日子还望江小姐多多担待一二。”
我笑了笑,也不接话,只是又让珍珠给顾丹青包了两盒子蜜饯樱桃回去。
等那丫头出了院子走远了,珍珠这才捧着那狐狸毛和其他东西过来给我过目:“姐儿,今日那小陈氏说话也太难听了些,真的就这样翻篇了不成?”
这丫头平素一向稳重的很,今儿显然也是被气着了,这会子眉毛还保持着拧成波浪线的状态岿然不动。我瞧着好笑,便拍着她手臂安慰道:“谁还是为了小陈氏才这般的不成?”
珍珠想了想,神色稍稍松快了些,但多少还是有些忿忿:“咱们家什么吃的、用的不是帝京城数一数二的,就是姐儿每日睡前敷的珍珠粉,帐子里熏的沉水香……哪样不是动辄百八十两的银子流水似的,竟也轮得到她来挑三拣四。”
我闻言就故作惊讶:“竟用了这么多银子么?不成不成,可得开源节流才行。”
珍珠便一愣:“嗯?姐儿可是手头有什么开销不够了,您莫慌,您的私房还有很不少呢,钥匙便在奴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