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看我一眼:“那凭什么你就在旁边闲着。”她一双眼眨巴眨巴,长睫起起落落,“你不是画画也不怎么样的么?怎的你就能不跟我一起练?”
哟,小丫头有进步啊。知道要抓住别人的痛点进行反击了。
我抿抿嘴,倒也不着急,只是给翡翠使了个眼色,让她从架子上把小丫头从方才就盯着瞧个不停的那一套玉兔拜月的粉彩珐琅瓶取了下来。这才笑吟吟道:“我是画得不好,但是我会看啊。”
“你会看什么?”安宁很是警惕地看我一眼,像小猫咪。
“小兔子拜月是不是很好看?但是你知道它为什么好看么。”我伸手捏了捏安宁糯米团子似的的脸蛋,“这是前朝著名画师沈道先生的作品,用的是工笔画法,后又请了一百零八位匠人将图样细细誊到了瓶身上……”
安宁听得似乎很是入迷,就连我捏完了她细滑软嫩的小脸蛋,又顺手去摸她手背上软乎乎的小窝,摸完了小姑娘的胖爪子,又伸手去吃她带来的蜜饯零嘴儿也没注意。
这就是拥有一门技能的重要性吗。
我不禁想要仰天长叹,老泪横流。
然而又发现了一个新技能是很好的,但想起这技能的出处便是很有些心酸的。安宁正沉浸在求知若渴的情绪中充满了对画画的激情,我嘚啵嘚一通倒是真的渴了,正抱着茶杯大喝特喝,这时候谢望切却是来了。
他穿着一件月白长衫,走进来摸了摸安宁的脑袋,便吩咐女官带她出去转转换换脑子,说是一直低头画画也伤眼睛。
小丫头们上前倒茶,谢望切便接过来喝了一口,又低声笑了:“玉兔拜月?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懂这些。”
*
谢望切显然是以为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漂亮草包、花瓶美人,却不知道,事实上我不仅懂赏评这些古玩字画,甚至还颇有心得。
上一世长安八年的冬日,那时他和秦遮都还在北境未归。偏偏陛下病重,从市井到朝堂,几乎无一不处在二皇子一党的控制之下。帝京城内人人自危,而江国公府便是二皇子谢冕用来“杀一儆百”的那个“一”——
父亲因“抗敌不力”的罪名被褫夺了国公爵位,但看在其一生为朝廷征战沙场、最后马革裹尸的份上,特许保留祠堂与宅邸,此外的田产地契尽数查抄充公。
守灵结束那天的夜晚风格外寒凉。珍珠扶着我,从祠堂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翡翠等在门口,苍白着一张本就素净如细瓷的脸迎上来。
她手里的白纸灯笼里一点烛火飘飘摇摇。我隐约知道该是发生了什么,方才跪得久了脚下也有点发软,但还是努力笑着去攥她的手:“我们翡翠这是怎么了啊?眼睛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
然而翡翠却良久没有开口。她的手冷得像冰,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滚到我手背上的眼泪却是热的。
她凑过来,把我的半个肩膀抱在怀里,额头也贴近我的脸:“姐儿,不管怎么样,您都不要害怕……就算国公爷不在了,国公府没了,您也还是陛下金口玉言指的七皇子妃呢。等七殿下回来了就会好的……便是谁都靠不住,奴婢和珍珠也会一直守着您的。“
“姐儿,您一定、一定不要怕。”
“只要活着,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而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可能是在想,原来这就是命么,又或者原来一个人的运气与福分当真是有数的。前十七年里我是一等国公府的掌珠,是整座帝京城里屈指可数的贵女,是无数人眼红觊觎的七皇子正妃……如今,一切却都成了泡影。
但哪怕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却也不能弯腰低头。
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很清楚这座阴森的城池里现在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好戏。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便更不能流眼泪,也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
我伸手把翡翠脸上的泪痕抹掉,然后回手抱了抱她,说:“我们把宅子卖了吧。”
把宅子卖掉,把所有小金库里还有的古董首饰、名家字画都卖掉。
所有从前漫不经心、收在库房里积灰的古玩都重见天日,在讨价还价、折算金银的过程里一件件对我来说变得如数家珍。
我们离开新桥胡同吧。去随便哪里买一处小小的、能容下我们栖身,能放下父亲灵位,能给继母请个大夫看病,能够烧火取暖的屋子,就住下来吧。
那时候我以为,等到春天再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但事实却是,我再也没能看到变好的那一天。
所幸这辈子一切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以变得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文的状态不太好~有时间会回头修改调整,感谢大家包容,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