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刚出锅时那糕点还冒着热气,外壳金黄的是莲蓉馅,粉嫩嫩的是红豆馅,这会儿却早就已经冷了,只是倒还散着淡淡香气。
方才我并没吃多少东西,又加上和他们兄妹东拉西扯了半天,此时也有些饥肠辘辘。便把油纸包搁在我们三人中间,摊平放好,就打算先取一块慰藉下自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我满脸喜悦地盯着形状被保留得最完整的那块栗子馅软糕,正要一亲芳泽,结果半空中却突兀地横出一只狗爪子,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地就掳走了我还没进肚的小美人。
“……”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秦小狗的俊脸。
眼看着因忙于囫囵吞糕,他鼻子眼睛都快挤成一团,宛若闹了灾荒三天没吃过饭。我就扯了扯唇角,甚至还勉为其难伸手替他拍了拍背,觉得自己就跟他曾祖母一般的慈祥:“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同时伸手去拿另一块我相中了的豆沙馅点心。
秦小狗愣了一下,但几乎是立刻,却又动作飞快地把那块糕也从我指尖扒拉走,真真小狗护食一样塞进了嘴里。
他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显见是大快朵颐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却还没忘记对我露出一个看起来纯洁善良宛如一朵白莲的美好笑容。
“好吃。”他笑得很荡漾。
我心说不好吃还能让你去买?这又是在和我闹哪门子的脾气装疯卖傻呢。
但又不想轻易称了他的心,于是也故意摆出个温柔小意的姿态来,笑得比他还要荡漾十分地伸手替他揩了揩嘴角的糕饼屑,以求达到趁其不备再次出手的效果。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秦小狗长年跟着秦叔叔在边境跑马弯弓的反应之敏捷。
我每伸手要拿起一块他便必定比我更快那么一些。宽袍大袖裹挟着风声呼呼作响,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我的指腹碰到了点心上头缀着的椰蓉,再然后擦过他掌心,随即一触即分。
我被气得要死,只感觉下一秒就要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下呜呼哀哉,然而秦遮这狗东西倒是笑得唇角抽搐,宛若随时随地就要给大家表演一套现场中风。
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不过脑子的事情的。这就好像倚红馆的姑娘们,再美再聪颖再心知肚明自己同恩客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夜深人静的时候喝点小酒弹个琵琶,就也忍不住伤春悲秋一番什么命运多舛不见良人。
于是再下一次,我大约是怨气爆棚超常发挥,抓起那块芙蓉饼就恶狠狠地塞进了秦遮嘴里。
让你吃!吃个尽兴!
余光里倒是看见谢望切被我的手段之凶残吓了一跳。但君子报仇绝不能晚,我顾不上宽慰他,便又伸手捏住了秦遮的嘴。看着他唯恐把糕饼屑喷出来、只能呜呜呜呜却说不出话的模样,瞬间感觉精神百倍吃嘛嘛香,正心满意足地重新落座打算再去摸一块桂花糕,结果这家伙却是铁了心地要和我作对——
被按着还能出手,你怎么就这么棒棒啊!
我眼睁睁看着他因为半个身子都被我压住,只好手臂在半空中一个回弯儿,好巧不巧,好死不死,正把桂花糕递到了旁边正满面愁容观摩我们日常打架斗殴的谢望切唇边。
对,谢望切。
那个传闻中从来不在外头饮食,自小用饭便只著银筷,我送食盒给他还是托了李满意的关系,听说好像还有洁癖的谢望切。
一时之间,谢望切怔住了,我也怔住了。就连秦遮也傻乎乎地凝望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断去一臂比较干脆痛快。
我难得神色呆滞,缓慢转回去,与被捂着嘴、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眼睛的秦小狗相顾无言对视半晌。七殿下则是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好一会,像是在咬自己的舌头证明此时此景并非他在做梦。
正打算努力分辩几句,却不想他倒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一样,忽然抬头望向我同秦遮,似乎是轻轻笑了。
……笑得我炸起一后背的白毛汗。
那一瞬间他凤眼里似乎情绪晦涩百转千回,最后却尽数化作泉水消融叮咚作响,让人恍若步入春日林涧中,草丛深处有小鹿怯生生地抬头,在桃花夭夭里用稚嫩鹿角来试探着蹭你的掌心。
我愣了愣,然后却见那雏鹿便低下头微微张口,竟是叼住了那片本就碎得不成样子,又被我二人反复蹂.躏过的乳糕。
“好了,都不要闹了。阿遮既已喂了我,那你们俩便各喂一块,化干戈为玉帛填填肚子便罢了。不然再糟蹋粮食就都罚去抄书。”他敲敲桌面。
仗着胆子大,便悄咪.咪抬眼瞟过去。发现谢望切眉目盈盈不但不像发怒,这会脸颊上更是微微有了些血色,长睫翻飞时仔细看竟还是带着笑的。
我不死心,仍然忿忿瞪着秦遮,心说我又什么都没做错,明明是他惹事好不好。便问:“要抄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谢望切无比温柔地道,嘴角甚至都露出来了对漂亮的小梨涡。他顺手拍拍我的脑袋,见我不以为意便又慈眉善目补充了一句:
“每人一千遍,今晚之内抄完。”
这次我同秦遮对视一眼,毫不意外地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惊恐的神色,然后立刻心有灵犀地揪住了对方的衣袖,又同时从油纸包里抓起点心喂过去,全程用时不过三秒。
……罚抄果真是最能鞭策人进步的第一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