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之时,皇后阔步入内,厉喝一声:“别管他,去取纸笔来,让他写!”
太子垂首不看母亲,以掌拍床:“还不快去。”
宫女内监却无人敢动。
太子剧烈的咳喘起来:“你们是我宫中的人,素来与我亲厚,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为首的宫女痛哭失声:“殿下!您若认了这样的罪名,咱们阖宫都是死罪啊。”
太子冷笑:“胡说!我一人之罪,何至于连累你们?”
宫女哭诉道:“先月嫔宫中的宫女指称,您曾夜入后宫,与月嫔多次私会。这其中自然有奴婢们的错处,您若认罪,您与陛下是生身父子,即便见罪也或可情归于好,奴婢们的命却只有一条。”
一群人跪倒在地,哀哀哭泣:“求殿下垂怜!求殿下三思!”
见满屋众人哭声震天,太子怜悯奴婢命不由人,亦随之落泪,哀叹道:“诸事竟不遂我愿。”
太子适才放弃写认罪书,只是不吃药,不进水米,恨不得立时绝食死去,了却此间纠纷。
秋霜明恨声道:“你若如此,你以为是在处死自己?你是在逼死你的母亲!你是要我死吗?”
太子哑声道:“母亲厚德,却是儿子无能,不配做您的儿子。您若自此没了我这无能无德的不孝之子,反少了许多闲气。”
秋霜明狠狠闭眼:“既然如此,你就滚出宫去自生自灭,从此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罢,言出令行,命人将太子抬出宫外,满屋子的宫女内监都不敢求情,噤若寒蝉。随行只一个老态龙钟的太医,背着药箱寸步不敢离开。
太子腹痛如绞,勉强忍耐,到了地方才知是一处寺庙。
他心中一叹,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自戕而死,父皇母后反倒伤心,如此不好。若做了和尚,既不叫母后伤心,也了绝此事,便能两全其美,反倒是上上之策。
想通了这些,又不再一心求死,遂安心服药用饭,一夜之后,伤处已好转许多,命是保住了。
宫中的秋霜明得到消息,又是一声冷笑。
这大儿自幼被那些腐儒教的优柔寡断,不知是不是豆腐做的脑子,软的立不起来。可他是她生的,他想些什么,她瞧一眼也就知道了。
……………………
孟濯缨掀开车帘,寺庙飞檐隐约可见。
宛苑问:“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是否与皇后殿下相像?”
孟濯缨缓缓摇头:“不肖其母。”
宛苑见他神色,大概知道了。
孟濯缨沉吟半晌,说了一桩小事:“有一年冬节,我回京述职,舅母请我吃饺子。吃到一半,表弟还没来,等姗姗来迟,却端来一盘素饺子请我吃。说我平素杀生已经太多,应该茹素念佛,在边境广立佛寺,为我手下的冤魂祈福。”
宛苑皱起眉:“昂?”
这要不是太子,她多少得骂上几句——这人有病吧?
马车停下,孟濯缨自嘲的笑笑:“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满手杀戮。”
宛苑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冤魂?那些东狄骑兵,好杀成性,一向仇视大荆,一旦侵入国土,所到之处无一生还,杀人之后更烧毁村庄,化为焦土。他们都是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坏人,你杀他们,是为民除害,你别信他们那些鬼话,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些混账话要去做和尚?你等我回家好好和你说。”
当然不是因为他人蠢言。
孟濯缨轻轻一笑,拉了拉宛苑的手:“嗯,你教训的是,是我想差了。妻主,此次可就有劳你了。”
宛苑瞬时面颊微红:“胡说八道什么?”
太子金濂进了寺庙后院,取药来就一饮而尽,几个冷馒头冷菜也吃,自觉过的清苦日子。
这日见了住持,缠着要老和尚给他剃度。老主持不胜其烦,将他并老太医撵到后院抄经。
天尚且不暖和,太子抄了十来页经文,手足冰冷,呵了呵手,坐到蒲团上诵经,心想,心诚则灵,菩萨总能感应到诚心,无谓非要抄经,诵经也是一样的。
正读了片刻,听到外面轻微的响动,即刻起身,凑到门外,见一墙之隔的偏殿来了一位姑娘。
只见这姑娘面若春花秋月,气质如华彩之虹,眉目柔和,他多看了几眼。
姑娘跪经虔诚,又添了香油钱,缓缓下拜,柔声祝祷:“菩萨慈悲,小女子惟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事,愿西南守将和东狄将士的亡魂,都得以安息。”
太子听的真真切切,听完这句,忽而热泪盈眶。
他与此女虽素不相识,却有生逢知己之感。
他虽是大荆人,但大荆守将和东狄将士都是生命啊!
生命的流逝,如春花于枝头凋谢,如秋露与花叶之上零落,始终是令人叹息的,即便是拔刀冲向自己的敌人也一样。可母后只会斥责他过于妇人之仁,父皇也认为他不堪重任,岂能明白他内心的仁慈和对生命的敬畏?
这位善良的姑娘也住在寺庙内,每天三次,早课、午课、晚课都来听经,每日都为战场上的亡魂祈福,祝愿他们早登极乐净土,即便是敌军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