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很久,莫共放开张甫程,她不仅是担心有人从她办公室进来,还觉得被他抱着有些不自然。
“我们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怎么了?”张甫程的神色忽然沉重下来,莫共便知道事情是比甫程教官的表面样态更加严重,莫共的心咯噔一下,“老师暴露了?”
“没有。”张甫程宽慰道:“不要担心老师,老师没有任何事。”
“那是怎么了?”
“昨日夜晚传来消息,运送我军重伤员的一辆军列爆炸了。”张甫程双眼深邃望着莫共。
“什么?”莫共不敢相信道:“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张甫程笃定道。
“那上面……有多少人……”
“上千人。”
“上千人?为……为什么?”
张甫程缓缓叙来。
这支部队是国民革命军第八十七师的残余部队,中原的一场大战国民革命军转移之时用来断后无法带走的部队,后来这支部队一直留在宿州灵璧一带打游击,他们蔽伏在那一带的山脉和丛林里,隐藏了很久都未被敌人发现,前一段时间,游击队的动向被日本人得到消息,那一带的日本突击队集中部队所有火力攻击他们,这支部队四面被包围,围剿战争失败后,第八十七师残余部队的重伤兵人员转移。
张甫程:“往东北方向去的胶济铁路线铁路桥已被日本人炸断,西行陇海线的火车站被日军占领,所以他们选择津浦铁路线,从宿县乘车南下,本以为津浦铁路线宿县是守卫最为薄弱也是最偏僻荒凉,没想到有人在那里设下俘兵……”
夜里三点,列车忽然爆炸……
张甫程继续说:“都是些战场上退下来的重伤残士兵,在列车上很多人便已去世,剩下的奄奄一息,或者胳膊和腿都被炸掉的,过宿县车站两公里之时,火车突然爆炸了,车上八百多名士兵,无一存活……”
莫共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这几日都是这样的状况,莫共只要进入新政府办公厅院内,便有人围上来,嘘寒问暖,莫共漠然的点头,然后走掉。
自己重新回到新政府上班,也未见父亲的身影……这几日,莫共都沉浸在父亲不来看她的伤痛中……此刻,父亲没有来看她的那股剧痛又在自己身体里全身蔓延,怎么这么痛……
夜色静深,一缕袅袅烟光缓缓升空,伊藤绫野旁边燃着的那支蜡烛离她的脸很近,伊藤绫野穿着土黄色军装,阴沉肃穆的坐着。
她喜欢穿一身帝国戎装坐在昏暗的光线里,这样逼仄的空间容盛着一股剧烈盛大的窒息感,这样的窒息感可使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思考。
伊藤绫野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肌肤,列车上那些血肉开花的人,他们的肌肤也是这样光滑且温热吧……
伊藤绫野此刻无比感谢自己的父亲,幸而有父亲,她才能得到这样一批为自己誓死卖命的犬士,自己不求在军部能得到多大的功劳,也不求那些军部人敬仰,只要能让这一批支那人死,她的心便能得到安慰,也能够一雪这一年来的阴郁和前耻。
而自己最得力的犬士当然是他——犬士首领。
是他分派人手一直活动在火车站一带,几日前,他在南京浦口火车站探听到消息,津浦铁路线上一列客运量最大的火车突然宣布停止运输乘客,他觉得蹊跷,于是伪装成乘客,混入火车站内,探听到消息,这辆列车要用作中国军部专列,于是他连夜向伊藤绫野汇报情况,伊藤绫野未通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哥哥伊藤松阴,便下令他们炸掉那辆列车。
他带领所有犬士,连夜摸到宿县,于是宿县往南的津浦铁路线上腾出了一朵巨大的火花。
美妙悠远的琴声从耳畔传来,好似是来自深山幽谷里的召唤,伊藤绫野坐在静浅浅的光阴里,静听这声音……原来现在的夜色静寂的令人心颤,这声音,不是别处传来的,而是从自己心底发出。
昭和十年(1935年),荒木歌川要去德国军校学习,临行之前,作为世交,伊藤绫野特意携自己的父母来荒木家看望他,伊藤绫野走之前便请求父亲,一定要让荒木歌川弹一曲钢琴曲。到了荒木家,伊藤绫野的父亲亲自开口,荒木歌川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一家人,之后依旧站在爷爷旁边无动于衷……
伊藤绫野小时候听过荒木歌川弹过之后便再无法忘记,不过是请他弹一曲而已……已经很久远了吗?为何那声音如此模糊……
而他……伊藤绫野倏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眼睛里散发出阴狠凌厉的光,他竟然在那个支那女人的生日宴会上弹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