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二月十六日,大年初九。
夜色渐浓,莫共坐在汽车上,望着窗外昏黄暗淡的灯光,沉思。
春节过后,每当年初,便是南京城最为热闹的时节。父亲、母亲、哥哥、榕儿、明叔、明婶,全家人走出来,街上小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河灯。市民们全都来到街上,黄包车、汽车、行人,将夫子庙周围围堵的水泄不通,宝马雕车,美人如玉。
到了晚上,花灯璀璨,铺满十里长街,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满天繁烁,落星如雨。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似是盛装出席一次最隆重精美的宴会,笑语盈盈。她和哥哥榕儿,任性妄为,定要等到秦淮河畔的最后一只河灯熄灭才归去。
那时,旭日春朝,繁华锦簇,莫共耳边依稀能听到秦淮河畔,棹歌欸乃,摇橹咿哑。
今日的南京,烟花是日本人的烟花,繁华璀璨是日本人和汉奸们虚无的繁荣。街面上人烟稀少,秦淮河上已不再飘着河灯。街面上的小贩到了晚上也早早回家,盈盈笑语是汉奸的媚笑和藏在那一副副空虚皮囊下的恐惧。
而从三年前十二月份后,莫共便对所有节日十分厌恶。越是隆重节日,莫共越是失望恐慌,喧嚷的人群和惊天动地的爆竹更加令自己心悸。
“大佐阁下,您看,新年新气象,南京城在皇军的统治下,会更加繁荣昌盛。”副驾驶位上的牧野和宏回头笑着说道。
荒木歌川脸上却没有应有的微笑,他看向身旁的莫共,她的头一直偏向窗外,荒木歌川想着她星河湖月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
汽车使往金陵饭店,今日是华中特务机关长酒井寿夫少将的生日宴会,荒木歌川应邀到场,莫共陪同。
一个日本鬼子大年初九就过生日,这春节也变的更加丧气,莫共暗自想。
今年除夕之日,自己被困在这鬼子府宅里,遥遥无期,母亲杳无音讯,哥哥……莫共那日白天“回家”,匆匆的拜见了父亲和明叔便离开。她实在不想看到和父亲呆在一起尴尬的局面,回家也只是想探望一下明叔。
只是她回的“家”已不是当年的“家”了,莫府已被日军占领作为日军军需部办公室。日本人刚入侵南京之时将莫府当作是驻南京宪兵司令部,后来改为军需部办公室。
现在父亲和明叔居住的宅院位于鱼市街上,离莫府不算远。昔日的莫府亭台楼榭,飞甍傲宇,园内锦簇花团,绿树纷繁,娇莺恰恰,蝴蝶纷舞。真正的绿水绕过家门口,繁花满蹊。
相比莫府而言,这座宅院看起来十分普通。
这么久以来,莫共是第一次“回家”。
莫共询问父亲,母亲现在在哪,父亲只是淡淡答一句,还在广东中山医院,而对于哥哥却只字不提。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十一月莫共入军统以后便未再见过父亲母亲,之前询问母亲的去向,父亲只说被调回广东了。
莫共想到父亲,望着眼前的街景,思绪又被拉远。小时候也是这样,和父亲一起坐在车里,穿过繁华的乌衣巷,穿过热闹的秦淮河。从小被父亲守护在温室中,无论外面时局如何动荡,她的世界里都没有任何纷争。父亲对她的宠爱过了头,她最喜欢晚上坐车穿过南京城闹市,无论父亲多忙回来之后多累,只要她提出,便毫不犹豫带她出去玩。一直逛到秦淮河河滩最后一只花灯灭掉,才回来。
而秦淮河上的花灯,已经很久没亮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