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娘娘,皇上有皇上的苦衷,这么大战事,也不能说打就打啊。先帝爷在天有灵,应也不想见到生灵涂炭。”杜国丈也开口帮腔道,“何况,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来是来了,可以后要打要和,不还是咱们一句话的事?”
太后此时终于抹干眼泪,“是哀家失态了,哀家一介妇人,哪里懂得什么呢?现放着阿涉在这儿,后又有皇上和百官议定,那自是毫无差错的。今日咱们是家宴,不谈这些个,是哀家错了,再罚一杯。有人再提,也一样要罚。”
国丈夫人笑道:“可不是么?这大好春光,可莫辜负。那些事,就交给他们男人操心去罢。”
“是咯,且由他们操心罢。”太后睨了她一眼,视线不意间落到晋阳身上,“哀家倒还忘了问,你怎地与你表兄一道过来?”
晋阳笑道:“回母后的话,在路上撞见,便一同过来了。”
太后轻声一嗤,“你倒是讨个巧,偏你三哥巴巴地在城外等,倒却错过了。”
晋阳低下头去,未曾说话,国丈夫人察言观色,忙忙笑道:“这便是他们两兄妹的缘分嘛。”
太后脸色始有些缓和,转眼见姜杜氏也在瞧着晋阳,便叹道:“阿姊你是不知,哀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偏养出个皮猴儿似的小冤家,平日里专爱那舞刀弄枪,没半点闺秀样子,眼看就要及笄,哀家是日愁夜愁,就她这不知收敛的性子,哪家儿郎敢娶她过门?”
姜杜氏看着晋阳,脸上仍瞧不出甚么情绪,“娘娘说笑了,这样神仙似的人物,自是人人争着相迎。”
姜涉尚还沉浸在适才情境中,一时有些走神,此刻听着姜杜氏声音,方才恍然惊醒,心道她猜测怕是成真,太后和昭宁帝果有结亲之意。然则……
但看晋阳似是不好意思,仍只低头不语。
太后笑了一下,看了国丈夫人一眼,夫人会意,正要说话,姜杜氏却从怀中摸出一只锦囊,“今日仓促之间,不曾带得甚么好物,权做个见面礼了,还望你莫要嫌弃。”
太后面上一喜,见晋阳迟疑,立刻道:“还不快谢过姨母?”
晋阳不敢不接,拿在手里,取出见是一只玉玦,美玉质润,绘纹了流云有福图样,昭明着拳拳之意,祈福之心。只是这该当是一对成双,不知另一只又在何处?她瞧了一眼姜涉,恰与那少年四目相对,只觉他神情奇异,似喜非喜,不觉心下生疑,但也只能打叠起精神相谢。
太后却不知为何忽然脸色一变,“阿姊,使不得,这孩子怎么担当得起?”
姜杜氏淡淡道:“娘娘放心,这玉玦是高僧开过光的,已是佑护我儿平安长成,不过是我那女孩儿没福,命格太轻,配不上这宝物。但若娘娘介意,那也罢了。”
太后强笑:“姊姊多心了,哀家并非那个意思,只是此物贵重,这丫头委实当不起。”
姜杜氏依旧无甚表情,起身告罪道:“妾身晓得,终归是妾身思虑不周,竟用这样物件儿来匹配公主,还请公主归还妾身,妾身来日定当另备厚礼相谢。”
太后一时无言,竟是叫她还也不是,不还却也不是,当真是骑虎难下,不由面色微僵。
国丈夫人与皇后待打个圆场,却也都被姜杜氏不咸不淡地驳了回去。全场一时寂静,杜国丈单只搓着双手,满面急色,望望昭宁帝再望望她,又满场打量,最终却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姜涉心里明白,这个玉玦今日若是晋阳收下,便是应了兄妹之谊,来日再难启口谈婚姻事;可若她不收,便是承认不满姜杜氏以此物相赠,道她不怀好心。她想晋阳定也能猜出其中渊源,只看她是如何处置便了。
但见那少女忽然甜甜一笑,将玉玦往手里一握,藏去身后,只摇头道:“不还不还,送出去的礼哪里收回去的道理?晋阳可喜欢这玉玦了,多谢姨母,日后晋阳必当代阿姊孝敬姨母,有如亲母。”
她那模样俏皮可爱,又一派天真,任谁瞧了,都得有三分心软。姜杜氏瞧她一眼,忽地一叹,向太后道:“娘娘是个有福气的,妾身怎敢僭越。公主既然喜欢,只留着当个耍物罢了。”
太后微微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而后再是一笑,“阿姊说得哪里话,她自当以亲母待你。但这小丫头呵,就是这般厚颜,入了她手的东西,可别想再拿回去。”
姜杜氏微微颔首,倒没说什么,太后一时无言,杜皇后忽然推了推身旁的小太子,小男娃便扬起脸来,奶声奶气地道:“皓儿饿了。”
众人都不禁愣了一下,随即齐齐失笑。
姜杜氏瞧向玉雪可爱的乖巧小娃娃,也不由微微一笑。
“这小毛头,就晓得吃!”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佯装不乐地瞪他一眼,“偏要饿你一时才好。”
说归说,等那小太子再苦着脸糯糯地求上几句,她早纵是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忙不迭地叫郑谙宣膳。
席间却也一派其乐融融,只休去论各人可是各怀心思。食罢饭,太后还想留她二人过夜。
姜涉自是千般不愿,好在姜杜氏也只是推辞,太后应也并非诚心想留,客套几句,便着人妥当相送。
倒是杜国丈与国丈夫人一路同行,言谈间不无热忱,“大姊和外甥一路奔波,定是累极了,这一时也说不得许多话,等改天弟弟上门拜访,咱们再详谈。你们刚刚回来,府上若缺了甚么,尽管同我说就是。阿涉也是,一定不要客气,有什么事一定先跟舅舅说,听到了没?”
国丈夫人含笑在一旁帮腔,“得闲也时时到咱们家来坐坐,陪舅妈说几句话,要不家中也实在冷清。”
姜涉都一一应下,待服侍姜杜氏上了马车,她在马上行出许远,回头还见他二人立在原处,轻轻挥手。
她回过头来,不觉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去。
她在路上这些时日,虽王侍郎尽力遮掩,却也难免仍听到些街头巷议,知这朝堂乌瘴,实是笑话百出。
天子对那位国师到近乎言听计从的地步,日日里痴迷丹药,只要成仙;永王是最闹腾的主儿,横行过市,气焰嚣张;太后和杜国丈更更可笑,都奉国师为上仙,一个愚昧,一个敛财,这且不够,如今又来一位姓姜的主儿,父子手里把持着边关重军,风头正盛,若是一个不喜,这大兴的王朝,莫不是能改了姓去?
今日算是见识许多,才知传言终究有几分影迹。只可惜他们不知,还有一桩事,是瞒天过海,天大的谎言,莫大的笑话。
若是天下人晓得,若是母亲晓得……
她摇摇头,不愿再想。
也且罢了,扑朔迷离,傍地而走,莫要辨我是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