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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采桑醒来时,但见蓝天中白云浮动,斯须改变,形态万千,极是好看,她怔怔瞧了一会儿,一时倒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但觉胸口发闷,脑中作痛,全身乏力,不愿动弹,便只仍然仰躺着瞧天际浮云变化,不知过了几时,眼前忽地掠过一片黑影,紧跟着竟有个毛茸茸脑袋倒悬在她眼前,骇得她不由惊叫一声。
那脑袋却也被她这一声吓到,忽地消失不见。
秦采桑不敢掉以轻心,强撑着坐起身来,看见长剑就在身边,赶紧抓起来握在手里,才觉有些踏实,警惕地抬眼望向方才那罪魁祸首——原是一只穿了人衣的猴子。
她不觉松了口气,却又忽觉那身衣裳眼熟,再前后左右地看看,只见四下里竟还有几只猴子,围着她散开的包袱,似是津津有味地玩着她从锦官城买来的小玩意儿,更有几只正扯着她的干粮在啃,也不知是否猴儿与人身有异,竟然不曾有甚异状。
异状……她心中猛地一震,刹那间思量起前因后果,这么说来,她虽坠落山崖,竟是侥幸未损性命?
是了,那崖下有水,兼且极深,她整个人曾经短暂清醒过,只是挣扎了半天,因着迷药发作,又从那高处坠落,两相激荡,终是彻底不省人事。这么想来,之后大抵是被流水冲到此处。
瞧来的卢毕竟还是有几分灵性……她扭头瞧了那骡子一眼,见它却是相当没心没肺地,只在不远处悠闲地吃着草喝着水,丝毫都没理她这个主子死活,看来纵有灵性,那也得是个惹人厌的脾性。
她不由生出几分闷气,再看那几只猴儿你争我夺,只觉自己似乎也生出饿意,一时又好笑又无奈地道:“猴啊猴,你吃了我的口粮,却叫我吃什么?看来我今日若不跌死,也免不了饿死罢了。”
几只猴儿听她说话,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那穿人衣的一只抓耳挠腮片刻,忽地蹦蹦跳跳窜进林子里去。另外几只猴儿见它跑了,也随着一块跑起来,眨眼间只扔下一地小玩意儿。
秦采桑:“……”
这是畏罪潜逃?
她再叹了口气,持剑站起身来,预备着给自己寻些吃食。此处放眼望去皆是青山秀林,郁郁无边,也不知离她落下之地隔了多远,又如何能得脱身。等她回去,非得狠狠收拾赵二那一伙不可,什么仇恨能害人至此!
她正咬牙切齿地想着报复,转瞬又给辘辘饥肠拉回现实,正犹豫着是该下水捞鱼还是入林觅果,忽闻周边一阵聒噪,抬头一瞧,才见那几只猴儿竟然又跑了回来,手中还拿着五色斑斓的浆果,隔着未远,一个两个地往她这边丢。
秦采桑捡起一个落在近旁的握在手里,不觉有些迟疑。记得在书上瞧过,太艳丽的果子往往有毒,虽则这些个猴儿好似知恩图报,但瞧它们吃了那烧饼都未出事的情状,到底还是做不得准。
猴儿见她迟疑,仿佛是明白什么,忽然伸手抓过一个,咔嚓咬了一口,再看一看她,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再咬一口,再看看她,好像在跟她说不须担心。
秦采桑哭笑不得地叹一口气,心说算啦,要么毒死,要么饿死,两害相权,似乎还是毒死要好一些,至少是个痛快。便在河水里洗了一回,递在嘴边咬了一口,只觉甘美可口,唇齿留香,不觉再咬一大口,几下吃完一个,又将剩下的几个也洗了,吃了好几个,才觉自己攒回些力气,站起身来,笑着冲猴子们抱了抱拳,“多谢。”
那几只猴儿互相望望,忽地也学她抱拳,口中喃喃做语,毛茸茸手爪将动作做得不三不四,直把秦采桑笑得打跌。
她把地上的浆果都捡了,看包袱里已剩不得多少东西,干脆也都倒出来,“这些给你们了。”而后提着剑向骡子走去,既是吃饱喝足,她也得寻个出路了。
几只猴儿欢呼一声,冲过去你争我抢地玩闹。她不禁微微一笑,万物有灵,确是如此,但……目光落在那仍悠哉的骡子身上,她不觉又是一阵气恼,忍不住重重拍了拍它脑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不是骡子,倒是天马啦?”
骡子打了个响鼻,抬眼望她,似乎全不晓得她在说什么,满是委屈。
秦采桑呵了一声,再抬手敲它一下,“我想好了,要叫你作扫把星,这名字你中不中意?不中意?不中意也得中意,谁叫你这么灵验。”说着拽起缰绳,不由分说地牵着它走,“吃了这么久总该饱了罢?起来,咱们找路出去。”
她这一时之间还真不敢骑它,若是再一个兴起将她撂进水里,衣服一时片刻怕是莫想干了。
水路即生路,她只沿着河水往下游去,扫把星倒也懒洋洋地跟着她的步伐,不知行走多少时刻,她忽觉近旁景色有几分眼熟,再看地上竟有数块破碎布片,不由心惊不已。
不得行,决计不得行。啷个可能回转?沿着河走啷个可能回转?难道这河竟是圆的不成?
扫把星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哼了一声,就便趴下不动。
秦采桑被它带了一带,险些栽倒,站稳后恨恨地瞧着它,头一回生出些想动手揍它的冲动,虽也晓得同它斗气毫无益处又十分丢份,但还是忍不住猛扯了下缰绳,“赶紧起来,趁天没黑,咱们还得去上游看看。我就不信了,啷个可能如此,还能见鬼了不成?”
她虽不指望自己攀上那万丈高崖,但起码得知道能走回去。不然……不会有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