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眼瞅着那剑往前一落,冰凉凉地贴着项上,吓得闭死了眼,欲待点头却又不敢,直着脖子憋出个结结巴巴的好来。
召明娴方才收了剑,冷眼瞧着他瘫坐下去,“你现在晓得我是哪一个咯?”
代翰仁点了点头,但看她脸色不善,又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晓得,我不晓得……”
召明娴心中直把他看得低到尘埃里,“我不管你晓不晓得,为着你自己,么子该说,么子不该,都要好生想一下。”
代翰仁连连点头,“晓得,我、我晓得。”
召明娴便又睨他一眼,“转过身去。”
代翰仁愣了愣,呆呆的没有动作。
召明娴甚不耐,不由又抬了抬剑,重复一遍道:“转过身去。”
代翰仁终于是明白过来,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召明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前一掌切在他项上,他当即叫了一声,人只摇摇晃晃,却没立刻晕过去。她连忙又拿剑往他头上敲了一记,看他往前倒下去,再伸手探探他还有气,才算放下心来,转瞬又生了些不满——吴统领总归是没十足十用心教她。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召明娴把他连拉带拽地弄到柴草堆后藏起,赶紧换了件外袍,就奔往城门去。
然那城门已是戒了严,她正不知所措,忽而被人在肩上拍了一把,“你做得好事!”
召明娴唬了一跳,转身才见那人竟是早先被她支开的召明磊,正要骂他两句,手上却被他塞进一个包袱来,“姐,东窗事发矣!你且逃命去罢,快随我来!”
她不觉愕然,但随即却又不禁一笑,“你竟还有这等门路,竟是我小瞧你了。”
召明磊带着她往小门转,闻言到底忍不住生出些得意,“那当然啦,我同你讲,就算以后没人敢娶你,你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呢,我来养你!”
“可算了罢,夸一句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召明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望你养,我……你啷个不动了?快些啊。”
召明磊只是稍稍侧过身去,她话音便戛然而止,也一时如化雕塑。
那反常地着一身便服的中年人竟站在路前,正冷冷地望着他们,“代国太子现在何处?”
“一个安全的地方。”召明娴心知此番怕是难了,深吸了一口气,渐把心肠铁起,“父皇你让我们走,我便告诉……”
召王打断她道:“你还敢同朕讲条件?”
召明磊早已跪下去,还扯着她的衣角往下拉。
召明娴却不肯跪,只低声叫他放手,仰起头看着召王道:“孩儿不敢,只是还请父皇明鉴,今日之事,俱是孩儿一人主意,与磊弟无关,要杀要剐,只我一人担待。”
“你是不是昏了头啦?”召王气极反笑,“你还晓不晓得自己身份?你是堂堂的大召公主,不是那等山野村夫江湖匪莽!还要杀要剐?一人做事一人当?放一千一百个心,你们两个,一个都莫想逃。”
召明娴摇了摇头,“父皇以为金枝玉叶高人一等,可又不是孩儿愿意做这个公主,若有的选,孩儿情愿做那山野莽夫。”
召王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地瞪着她。
召明磊吓得心跳作速,死命地要拉她下拜,她却仍然不顾,“若父皇仍念着一丝父女情义,便请父皇成全孩儿,如若不然……”
“不然便怎地?不然便怎地?”召王直气得连声冷笑,“你倒是说说看,不然便怎地?”
“不然……”召明娴后退一步,低头瞧了一眼手中长剑,“孩儿今日唯有一死,以谢亲恩。”
召明磊霍然站起身来,“姐!你讲么子啊?”
召王妃也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她却也是一身男儿便服,又急又气又心疼,两下里不知该去劝慰哪个,“啷个就闹成这样了嘛?娴儿,你听娘说,也没让你现在就嫁过去,若说真的不中意,那还能再商量的嘛。”
“没得商量。”召王断然道,“她必须得嫁!”
召王妃急得不知怎么才好,连给他使眼色,“陛下!”
“你住嘴!”召王却是真的动了气,“从小到大就是你惯着她,才惯出她这些臭毛病!古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事情,怎地偏她就要例外?念那么多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咯?还晓不晓得么子是三从四德,么子是礼义廉耻?她今日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纵是真个死咯,朕也要她入代国的皇陵去……”他声音骤然拔高,“你做么子?!你还想吓唬朕,你有胆子,你就……”
召王妃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他的嘴,“娴儿,你莫冲动,千万莫伤着你自个儿!万事都好商量的咯,莫听你父皇瞎说噻!”
召明磊也是吓得慌了神,“姐,你这是做么子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咯,你、你先把剑放下。”
他试着往前走,召明娴却只是往后退,听召王说起天经地义那一刻,她早已是心灰意冷。
凭什么呢?我可以敬你,爱你,可是那也要我甘愿。为什么女娃娃就不须入学堂?明明我一样能出口成章。为什么男儿当广游历增见闻,而我便该宥于宫墙之内,不能独自驰骋四方?为什么仅仅因为我是女孩儿,就完全不能继承皇位?女孩儿又如何?我能做的,从来就不只是三从四德,我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求一生平稳。
若圣贤有此谬言,那她便不认这所谓圣贤;若世俗有此偏见,那她定要这世俗刮目;若父要子亡,既是你生我养我,那我就还了那条命,又能如何?
她将宝剑横于颈上,眸光扫过焦急的召王妃、茫然失措的召明磊,最终落定在召王身上,只觉心中有无尽凉意,“孩儿不孝,既然道义不能两全,便唯有一死罢了。”
召明磊左右望望,急得几乎掉下泪来,“姐姐……父皇……”
召王示意召王妃将手放开,盯着她缓缓地道:“你,是铁了心不听朕的话啦?”
召明娴轻轻点了点头,眼中终于还是含上了一层泪水,“恕孩儿不能从命。”
说罢,只待他说出那句话来,便要动手。
包婆婆说过,横剑自刎,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而且只要够快,就不会觉得疼的。只可惜……她还是再也见不着她了。她不想让她以为她失信的,只盼死后有知,九泉之下,再来相逢。
可召王只是看着她,良久,忽然背过身去,大步而行,唯独将声音冷冷地抛过来,“要得,那朕就当从未有你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