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喝着甜滋滋的桂花蜜,想起昨夜老师对圣上龙体的隐晦疑问,把御前伺候的几个近臣挨个琢磨过去,感觉还是问苏怀忠最合适,问小洪宝,“你干爹今天当值么?我有事找他。”
小洪宝道,“干爹今天当值,正在伴驾呢。梅学士有事找他,等下圣上来了,我跟干爹说声,叫他得空了过来找你。”
梅望舒想了想,“我找苏公公的事,御前不好说。改日子吧。”
正说到这里时,远处响起了开道的清脆响鞭声。
片刻后,门外长廊传来御前侍卫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暖阁外值守的数十宫女内侍齐齐朝门外方向拜下。
圣驾到了。
小洪宝小跑着奔到暖阁门边,大开两扇雕花木门,拜倒迎驾。
梅望舒从贵妃榻边站起身,上前两步,按照惯例行礼,“臣参见陛下——”
话还没说完,刚弯了下膝盖,眼角就看见门口处的锦绣龙袍边角晃动,几个大步跨进了门里,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肘窝,把人搀扶起来。
“你身子需要调养,以后单独觐见时,不必特意行礼了。”
洛信原托着她的手肘,引回贵妃榻坐下,手背不慎碰到她的指尖,当即皱眉,
“怎么手还是这么冰?刚过来?”
小洪宝赶紧回禀,“梅学士过来暖阁有一会儿了。兴许是地龙不够热气?奴婢这就去加个炭盆。”
梅望舒出声阻止,“别再加炭盆了。暖阁已经通了地龙,才入冬就烧炭盆,说不过去。臣体寒的毛病是天生的,多少炭盆也没用。”
“小时候康健的人,哪有什么天生的毛病。”
洛信原的声线低沉下去,“记得你初进宫伴驾那两年,冬天还拖着朕出去打雪仗,朕可不记得你有什么天生的体寒。都是那几年在宫里被拖累了,冰天雪地,硬生生冻出来的。”
梅望舒心想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宫里今天赐下一盅活血暖宫的姜参汤,她回家就得补一剂宫寒猛药。
想到这里,没忍住,叹了口气。
“陛下今日把臣召过来,到底有什么事要商量。“
洛信原坐在贵妃榻的另一边,侧过身来,黑黝黝的眼睛望了过来,半天没吭声。
最后才淡淡道,“原本是打算留你商量江南道查出的贪渎大案,如何处置后续。早朝时见你在金銮殿上站着打起瞌睡,朕就想着,先找个地方让你睡一觉,再问话吧。”
说到这里,他弯了弯唇,似认真又似玩笑地道,”不让你先睡饱了,只怕待会儿朕问你什么,你都会面不改色当着朕的面,糊弄一句,“臣附议。‘”
“陛下言重,”梅望舒起身回禀,“江南道的贪渎大案,两位御史的奏折已经写得极为详尽,臣这边无话可说。若是陛下问起别的事,臣定会尽心尽力应答。”
“得了吧。下次糊弄朕时,好歹走点心。别呵欠连天的,跟朕说什么‘尽心尽力’。”
说到这里,洛信原神色似笑非笑,“说起来,昨夜雪卿做什么去了,眼下发青,精神萎靡。——整夜没睡?”
“是整夜没睡。”梅望舒照实说,“睡不着。”
“睡不着,还是根本没时间睡下?”
洛信源唇边带着淡笑,手指轻轻敲了敲贵妃榻的扶手,
“梅学士身为朝廷栋梁,朝堂政事倚重你的地方不少。朕劝你一句,虽说夫妻久别,干柴烈火,但年纪轻轻的,夜里还是节制些好。需知,纵欲伤身啊。”
“……”
梅望舒默了片刻,抬起眼帘,往对面扫过一眼。
随即避开对面君王的灼灼直视,垂眸看地。
身为随侍御前的信臣,被当面问起家中的内帷事。
她思来想去,怎么应对都不妥当,索性闭嘴站在原地,成了个安静的锯嘴葫芦。
贵妃榻边的君臣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少了对话人声的暖阁内,倏然沉寂下来。
“嗒!”窗外一声响亮的水流竹响。
与此同时,洛信原开口,打破了东暖阁内的静默气氛。
“朕说错了?不该问?”他不紧不慢地问,“还是雪卿恼了?”
梅望舒并未恼怒,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其实没想明白,君臣说着说着,话题怎么突然从互相问安转到内帷私事去了。
“陛下教诲,臣铭记在心。臣回去就修身养性。“
她中规中矩地回话,“若是今日无其他事的话,臣请告退——”
“谁让你走了。” 洛信原神色冷淡,从贵妃榻起身,径自走到了黑檀木大书桌后面,拉开沉重的圈椅坐下。
“苏怀忠收拾一下,叫人睡榻上去,睡足了再走。朕不想再见识梅学士站着打瞌睡的功夫了。”
梅望舒哑然片刻:“……谢陛下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