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每日配备宫人打扫,贵妃榻哪还需要收拾什么,铺上一床新被褥,便可以躺下。
梅望舒抱着衾被坐在软榻上,心却有所不安。
陛下如今的脾气,越来越捉摸不定了。
仿佛夏日浓云聚集的午后,不知道下一刻是云开雾散,还是落下大雨倾盆。
她垂眼思索片刻,轻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对了,臣从江南带来的贡品,昨夜备好,早上已经送进宫里。”
洛信原瞄了眼身后侍立的苏怀忠。
苏怀忠往前一步,躬身回禀,“梅学士早上送进宫的四箱贡物,已经清点完毕,正在造册,准备送入内库和御膳房。”
梅望舒想起了那十只活蹦乱跳的江心洲大宝贝。
“活鸭呢?”她招呼苏怀忠,“下锅之前,好歹拎一只过来给陛下看看。”
苏怀忠迟疑了一瞬,“这……”
东暖阁作为君王的闲暇休憩之地,虽谈不上琼堆玉砌,但也称得上布置精巧,处处都是名贵古玩。
“活鸭……往东暖阁里送?”
梅望舒转头四顾,望了眼贵妃榻旁边放着的一对定窑白瓷大梅瓶,矮茶案放着的写意山水翠玉插屏,地上新铺的驼毛毡毯,也觉得不大合适。
“要不,把活鸭赶庭院里,陛下隔着窗赏玩片刻?”
“手冷得跟冰似的,还要开窗户喝冷风?”洛信原不冷不热地吩咐,“活鸭找个笼子装好,直接送进来。”
***
一炷香时间后,层层精挑细选、最活泼健壮的一只江心洲活鸭,被塞进精巧的金笼子里,由负责皇城守卫职责的殿前都指挥使,齐正衡齐大人亲自拎着,送进来东暖阁。
金笼子就放在那张平日里批阅奏章的黑檀木大书桌上。
年轻的天子站在桌边,逗弄了一会儿活鸭,投喂了点鸭食。
梅望舒也过去喂了些。
刚才暖阁里陷入凝滞的气氛,自从这只活鸭进来,明显热闹松动了几分。
洛信原的唇边重新带了笑,但也并不像梅望舒原先以为的那样,年轻人天生喜欢活物,逗弄起来兴致勃勃。
赏玩了不到半刻钟,就吩咐齐正衡原样拎下去,随即传水洗手。
“好了,江心洲活鸭,朕算是见识过了。雪卿这下满意了?”
随即传下口谕,“今日午膳,就喝刚才那只鸭子熬的活鸭汤。”
梅望舒无言以对。
才玩赏完就炖汤……
这些活鸭大宝贝的归宿,跟入宫之前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活蹦乱跳的鸭子,羽毛绚丽得很,走路姿态也神气有趣,陛下好歹多留几天。”
洛信原不以为然,“你向来喜欢送各式各样的活物进宫,说是贡给朕赏玩,只怕是家里怕麻烦,搁朕这儿替你养着。”
洗完了手,走回桌案后落座,一边悠悠告诫臣下,“拿着二品的优厚俸禄,家里怎么不多请几个小厮仆妇。”
“真不是。”梅望舒头疼地道,“真的是诚意上贡。”
洛信原没说话,狭长乌眸斜挑,睨一眼过来,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与你计较”。
苏怀忠送上了茶,君臣两人端着茶盏,一个坐在大书桌后,一个抱着薄衾坐在软榻上,闲话了几句。
闲谈的同时,桌案后的天子视线偶尔扫过来,往软榻扶手处搁着的宽大文官袍袖口瞄一眼,又转开。
梅望舒的心里默默计数,数到第五次的时候,抬起袍袖,仔细打量了几眼,穿戴并无错处。
“陛下?”她开口询问,“可是臣今日的服饰哪里不对?”
“行了,何必明知故问。”洛信原的视线又扫过她宽大的袍袖口。
“你的江心洲活鸭,朕已经赏玩过了。其他的贡物呢,别藏着掖着,拿出来。”
梅望舒微微一怔。
还有什么贡物?
所有的贡物,她全部清点完毕,封在四口大木箱里,清早便送入宫了。
洛信原低头喝了口茶,见对面迟迟没有动静,耐心地催促,“朕的平安符呢。”
梅望舒:“……”
面上保持着平静神色,藏在袖中的素白指尖,细微地捻了捻衣袖。
原以为陛下喜爱的江心洲活鸭,看来并无多少兴趣。
主动问起的,居然是查看礼单时并未显露太大反应的,寺庙里处处可见的平安符。
“江南古刹之中,为陛下求来的平安符,”她缓缓道,“放在箱笼之中,作为贡物,今日早些时辰呈给宫里,应该已经入了内库。”